筆記044：柳生封迴狀大揭秘！

　從〈裸虫〉故事開始，拜一刀謀奪「柳生封迴狀」成功，中間陸陸續續解開一些謎團，使得「柳生封迴狀」成為《帶子狼》書中影響情節發展的重要事件道具。在此我們先來整理一下，何謂「柳生封迴狀」：

　柳生封迴狀其實不是柳生家的東西，而是朝廷的密封公文。傳說裏柳生家族暗中掌握幕府大權，柳生烈堂等於是德川幕府的「影子將軍」，其中最關鍵的一項證據就是「柳生封迴狀」，因為朝廷有驛站、快馬可以傳遞消息，而裏柳生在朝廷當中安排有大小勢力，公器私用的情況下，柳生家大膽利用朝廷的公文來傳遞家族的指令與通信（把柳生家的事情用秘密的通信方式跟朝廷公文寫在同一張絹布上），這是柳生家意圖謀反的最關鍵證據。

　拜一刀知道「柳生封迴狀」的重要，但是他一直解不開謎底，如果要把兩樣文字寫在同一張絹布，那麼，隱形墨水是最可能的；可是無論他用火烤、水浸、塗蠟方式，怎麼樣都找不出蛛絲馬跡！（所以裏柳生才能暗槓那麼久都沒讓人抓苞）。

　「柳生封迴狀」的初階是「夜光文字」，絹布上的文字在黑暗的房間裡會自己發光的！由此可以，在撰寫公文的時候大概採用了特殊材質的夜光墨水。可是，會發光的字全部都是制式公文，並沒有柳生家私人的消息……這是怎麼回事呢？拜一刀繼續在找。

　《帶子狼》故事其之八十〈絹之雲〉（絹の雲），「柳生封迴狀」的揭密故事。這個故事有兩個重點，其中一個重點是：「黑鍬眾終於死光了！」從〈一石橋〉故事開始，拜一刀將幕府偵察人「庭番黑鍬眾」的首領「石根小角」斬殺，在那之後又過了好久，黑鍬眾還是一直出現！雖然失去了首領，但是柳生烈堂完全沒在客氣，馬上挪黑鍬眾為己用，當成柳生家的先鋒部隊，動不動就叫他們去送死。黑鍬眾說真的，過著是生不如死的生活，且看「村里忍者」（草）的運用就知道了，柳生明明自己有種草，都要先拿人家的！唉……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啊！

　〈絹之雲〉故事當中，僅存的黑鍬眾全員殉死，為了報復柳生而給出重要暗示：

　「絹……絹之雲……真是美啊！」

　「絹之雲……就像我們忍者……在各地的天空……拖曳著……消失……」

　這樣奇怪的兩句話，完全不像忍者臨終的遺言，拜一刀稍一推理後發現：「原來重點就是在『絹』！」柳生封迴狀的秘密並不在於文字的書寫，而在於書寫文字所使用的絹布！恍然大悟之下，拜一刀飛馬狂奔去找到解鈴人，「柳生封迴狀」的秘密終於解開！

　幾經探訪後發現，「柳生封迴狀」上頭的文字是用含有光蘚之類成分的墨質所寫成，晚上亦會發光，沒有燈火也看得到，這是原本所知的重點。

　而在養蠶人德兵衛的家中，拜一刀得到的全新發現是：

　「柳生封迴狀所用的絹紙，上頭有桑葉的味道！」

　半布半紙的「柳生封迴狀」，真正的秘密原來在「蠶」身上！只要放幾條蠶在絹紙上頭，就可以「吃」出柳生書寫的機密文字，錯非如此，怎樣也解不出來！所以拜一刀試過了水浸、火烤、塗蠟什麼都沒用，因為一定要用「蠶」！

　這一段在當時讀到非常震撼，沒想到伏筆這樣嚇人。漫畫當中能給我同樣感覺的，我覺得是陳某的《火鳳燎原》吧，鬥智密碼戰真夠精彩的，不過《火鳳燎原》的故事編排並沒有《帶子狼》那麼穩定。

　「柳生封迴狀」的秘密解開了，拜一刀等於是公開向柳生宣戰，而柳生呢？早就發出通緝令要全面撲殺「帶子狼」！真正的故事情節，雖然說它早就開始了，但是編劇小池一夫還是一步一步把它推向高峰，接下來的故事只會越來越好看。

橫刀奪愛．秘劍羅麗萊

　※本篇文章改編自港漫《刀．劍．笑》及菊地秀行「吸血鬼獵人Ｄ」系列小說第七輯《Ｄ－北海魔行》

　橫刀奪愛與美少年古連（グレン）決戰於飛鳥難渡的峭壁之巔，山風獵獵飄飛著衣袂，橫刀奪愛的斗篷和古連的披風都止不住地漫天狂舞。

　古連手持弧型長劍，劍尖持平，正對橫刀兩眼之間。

　橫刀奪愛卻刀尖下垂，半身掩蔽於風行草偃。

　「修業者古連──秘劍羅麗萊（ローレライ）！」

　「橫刀奪愛──水鷗流切波刀！」

　「嗯──？」

　美少年劍眉微蹙，刃尖挺進向前。

　「──少見多怪，沒看過漫畫《帶子狼》嗎？我老刀把子生平最愛偷招，當心你的絕招也給我偷走囉！」

　美少年淺淺哼出冷笑。

　　　　　　　　　　　　　◎

　兩人以極緩極慢的速度彼此接近，橫刀奪愛側身碎步而行，採半蹲姿勢掩藏著身影，如箭在弦氣定神凝。

　而在另一方面──

　美少年古連卻是一派輕鬆自若，弧型劍姿勢不變移步趨前。風中傳來高亢又悅耳的聲響，一時摸不清楚是什麼，又打那兒來，待橫刀奪愛定睛一看，方才發現：

　「嘿，是古連這小白臉兒！」橫刀奪愛心道。

　「他撮著嘴唇在做什麼？」分神偷瞄一眼。

　「天，跟俺老刀把子決生死，居然還不專心，還敢吹口哨！」

　美少年古連一邊吹著口哨，雙眼凝神注視著他自己微微顫動的刃尖。無獨有偶地，橫刀奪愛的目光似是也受吸引，雙眼凝望著古連的劍尖，不再做聲。

　古連緩慢將長劍高舉，雙手持劍，形成中國古劍法「力劈華山」的攻擊型態；橫刀奪愛卻是茫然失神，隨著口哨聲和古連的動作，展開了「水鷗流切波刀」逆流而上的攻擊態勢──然而，橫刀奪愛的每一記小動作，都比古連要慢上半拍。

　便在這時，鶻落兔起。

　古連的弧型劍迅若雷霆，由上而下順勢斬擊。

　橫刀的「奪愛」精光暴閃，由下而上逆勢殺出！

　橫刀奪愛於左肩之處綻放血花。

　古連則於胸腹間噴出大量血煙。

　「為什麼……我的劍法……應該比你更快……」

　古連以劍拄地，喘息著道。

　「所謂的『秘劍羅麗萊』，其實根本不是劍法絕招，只是配合催眠術施展的障眼法吧！」橫刀奪愛如是說。

　「你在前行之時不斷吹著口哨，又把刃尖微震款擺，就是要吸引我的注意，令我心神渙散，才會中你的催眠詭計。雖然我刀法比你強上很多，但是因為我已遭到你的催眠，同時出手的話，我一定比你慢上半拍──雖然你所識得的招數只是稀鬆平常的『力劈華山』。」

　美少年冷笑。

　「秘劍羅麗萊」雖然玩弄奇巧，卻也需要相當的決心和勇氣，兩方同時出劍，只能快上半拍，不成功便成仁。對於古連來說，可也是以血換血的捨命絕藝。

　橫刀奪愛繼續說：

　「昔年『虛無劍客』眠狂四郎曾有必殺絕技『圓月殺法』，跟你的『秘劍羅麗萊』如出一轍，不過眠狂四郎單單只是以刃尖畫圓，就能崩潰敵手戰意、一舉殺之。圓月未竟殺法已成，比你邊吹口哨邊抖劍尖倒是稍微高明了一點兒。」

　美少年不語。

　橫刀奪愛居高臨下，只差最後致命一擊，在這中間他遵守江湖道義，先問古連死前遺言：

　「說吧，有什麼心願需要我替你完成？」

　美少年默然。

　他那散漫的眼光穿透了橫刀的身體，望著遠方伊人朦朧倩影，喃喃自語道：

　「莎蒙（サモン），我這就來了……。」

　說罷不支仆地。

　橫刀奪愛補上咽喉一刀，仔細看了個清楚──沒錯，美少年的頸邊確實有一個深深的，紅得發紫的吻痕。橫刀奪愛原本聽見口哨魔音，意識逐漸模糊，卻因為分神去看古連的嘴臉──同時看見了吻痕，一時妒火燒心，反而在無意間將「秘劍羅麗萊」的催眠魔音加以化解。

　「原來那妮子叫做『殺萌』嗎？真夠浪的，吃漢子吃得那麼用力──該不會是『貴族世家』出身的吧？」

　呆立了好半晌，忽然心有所感，展開雙手、應和著山風唱起歌兒來：

　「神──哪，救救我吧！一把年紀囉，連一個愛人都沒有……」

　美少年的屍體默然無言。

　如果他還有一口氣在，我想，他應當會這樣說：

　「──橫刀奪愛，你不愧是個『好人』。」


　　　　　　　　　　　　　完

　　圖片取自「朝日新聞出版」（http://publications.asahi.com/index.shtml）

筆記043：出淵鞘香和手珠（沙包）劍法

　拜一刀與柳生烈堂的決戰逐漸進入白熱化，雖然開戰了很多次，究竟是沒有真正開戰（沒有把戰事搬上檯面）。出淵鞘香（烈堂的庶出女兒，庄兵衛的妹妹）的出擊，是柳生烈堂最後一張王牌。如果鞘香也死，裏柳生便只剩烈堂一人而已了！

　回顧一下鞘香的來歷：她是老虎烈堂侍妾所生之女，出淵庄兵衛的親妹妹。因為庄兵衛貌醜（生具兔唇）不為烈堂所承認，放逐到大和繼承出淵流，人稱「喰代柳生」，兄妹倆率領著一群黑色殺手，為總帥烈堂效命。

　柳生烈堂生有三子：備前、藏人、軍兵衛。三子皆為拜一刀所殺，逼不得已才出動「喰代柳生」，那是庄兵衛和鞘香首次出場。烈堂原本無意讓鞘香參戰，而是要她為自己再生下一子，可以繼承柳生血脈；然而庄兵衛對於鞘香懷有特異情感，挑戰拜一刀未果，居然星夜奔回，在死前強佔鞘香身體，等於是狠狠揍了烈堂一拳。

　然而鞘香有為庄兵衛生下一兒半子嗎？並沒有。《帶子狼》故事其之七十九〈鞘香〉講的就是鞘香最後的遭遇。同樣成為拜一刀的刀下亡魂，鞘香的遭遇比兄長不同，因為總帥烈堂為她親自創出絕招「手珠劍法」（沙包劍法），這招劍法在筆者認為，是影響倪匡小說／張徹電影《新獨臂刀》的重要關鍵。

　柳生烈堂為女兒鞘香所創的「手珠劍法」，其靈感源自女孩兒家的沙包遊戲，女孩子玩沙包會邊丟邊接邊數數兒，鞘香的「手珠劍法」就是利用這個特性來做發揮。雙手分持兩柄短劍，臨敵之時先將一劍擲於空中，然後向對手猛衝過去，如果注意面前的攻擊，就會忽略頭頂的短劍；如果專注於頭頂的短劍，就會露出前身的空門，是分心二用的女子劍法。

　在戲劇效果方面，烈堂特別要求鞘香赤裸上身，只穿一件比基尼（非常奇怪的設計），說什麼「這樣才可以感覺對手的氣息，靈活運用手珠劍」，其實在我感覺，根本是為了色誘敵手所出的下下之策。男人雖然有兩隻眼睛，卻通常只看一個地方（譬如說女人的胸部），而鞘香的「手珠劍法」卻是可以兵分兩路，同時從空中和地面攻擊！如此一來，對方只要是男性武士，大概很少有倖免於難的。

　我會將「手珠劍法」與《新獨臂刀》相提並論是因為，《新獨臂刀》片中最重要的故事創意「獨臂三刀流」（一隻手要同時使用三把刀）也是因為拋接沙包而突發奇想的結果。

　「鴛鴦刀」雷力（姜大衛飾演）曾經比武敗給大俠龍異之（谷峰飾演），兩手雙刀都為他的三節棍絕招「穩奪天地」所剋制；如果要反擊龍異之，必須要能夠同時使用三把刀，但可笑的是，雷力在當初比武敗戰之後，就自斷右臂退出江湖，冤家路窄，再戰宿敵的同時，他可只剩下一隻左手！

　《新獨臂刀》最後一段，獨臂刀決戰三節棍，雷力所使用的「獨臂三刀流」就是運用了柳生烈堂「手珠劍法」的創意。雷力首先對空拋出二刀，當然自己左手還掌握一刀，照準方向順序劈出！前面兩刀肯定都讓三節棍夾住，因為這是早就經歷過的事情──但是這第三刀嘛，不勞您費心，可就把龍異之從偽善大俠劈成了「鹹蛋超人」！能夠單靠左手使用三刀，是利用了沙包遊戲的拋接技巧，而我從《帶子狼》書中發現，原來倪匡的創意是打這兒來的，由此更佩服小池一夫。

　柳生烈堂曾謂：「鞘香已是柳生家最後一張王牌，鞘香若死，柳生只好發動總攻擊，不顧顏面與拜一刀生死決戰！」當然在故事的最後，鞘香還是死了，刺客家族與介錯人的戰爭終於要進入最大高潮，柳生烈堂非得親自出馬，再戰江湖！

　最後講一個小bug，非常惹笑的，必須要回到故事其之三十四〈どさ御用〉（記載於筆記020），拜一刀大鬧代官所，揭發了柳生公報私仇的陰謀。有三名柳生門人，「以武士的身分」向拜一刀挑戰，他們的名字是：

　庄田刃介

　出淵鞘香

　跡部右近

　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怎麼這個大男人叫了一個好像女生的名字（出淵鞘香）？結果後來小池一夫把這個名字用到「喰代柳生」的設定上頭，兄妹兩人分別叫做「出淵庄兵衛」跟「出淵鞘香」，兩相對照還真是好笑。

　是為記。

筆記042：大五郎的獨角戲〈乳母陽傘〉（お乳母日傘）

　《帶子狼》故事其之七十八〈乳母陽傘〉，個人印象很深刻的一篇。也可以說這篇故事，正是我撰寫「大五郎的獨角戲」的原點，因為這個三歲的小朋友（漸漸沒有嬰兒肥嚕 XD），他居然也懂得談戀愛了！雖然只是淡淡的邂逅與離愁……

　是啊，〈乳母陽傘〉正是大五郎的初戀故事。

　姓拜的大五郎很容易喜歡上可愛的小姐姐，也許是因為沒有媽媽的關係，對於可愛的小姐姐特別有好感（莫非他也是吾道中人──御姐同好會儲備會員 XD）從〈阿末無情〉開始就有這種傾向，他很喜歡有點瘦弱清秀的，對他很好的小姐姐──要是像〈御定書七十九条〉裡的扒手阿葉，那個就比較像「阿姨」了，阿姨通常都是很想收養大五郎的人，而「阿嬤」反而是特例（如〈病星〉故事裡的阿六婆），不但不會寵小孩，還會教他釣魚吃。

　〈乳母陽傘〉的故事從開頭到結束都發生在一條巷子，大五郎喜歡上的小姐姐是負責幫奶媽撐陽傘的貧家少女（可能只有十一、二歲），奶媽帶著小主人從巷子裡經過，小姐姐負責在後頭撐傘。可能因為主人家太苛刻了，小姐姐經過巷子時又餓又累，甚至還尿急。大五郎與小姐姐第一次接觸，就是因為小姐姐請他幫忙撐傘，自己躲到一旁撒尿（真豪邁啊 XD），結果因為大五郎太矮，害奶媽曬到太陽，小姐姐尿到一半又給抓去毒打，還不給飯吃。

　大五郎和小姐姐之間的感情，除了憐惜以外，還有一種淡淡的思念。小姐姐每次經過都會跟大五郎笑一笑，但是也每次都在大五郎面前遭到毒打和辱罵。有一天夜裡，小姐姐逃出了主人家，連續兩天沒得飯吃，大五郎把自己的飯糰分給她，小姐姐吃著飯糰，流下了感激的眼淚。接下來兩天大五郎等不到小姐姐，卻還是把飯糰包好等小姐姐來拿，東等西等等不著，阿爹卻已回來了。

　本故事有一個非常扣人心絃的部分，就是大五郎的牆邊塗鴉。原本畫的是阿爹、嬰兒車和決鬥殺人，認識了小姐姐之後，多畫了一張苦臉和乳母陽傘。小姐姐從吃完飯糰之後就沒再見過了，撐傘的女生換了一個胖妞。而……可憐的小姐姐到哪兒去了？大五郎心裡懷抱著深深的思念，再度和阿爹踏上征途。

筆記041：我參加我自己的葬禮

　《帶子狼》書中每次講到村里忍者都很引人入勝，故事其之七十七〈生前香典〉講的是柳生公儀草「朝廷山目付」的招募儀式。山目付是群山的偵察員，朝廷的寶藏獵人，縱橫各藩的崇山峻嶺，尋找金山、銀山的蹤跡（不准各藩私藏）。

　因為山目付需要特殊的資格才能勝任，所以選任的儀式也很別致。在直參十人小組之中，有一派叫做「山眾」，他們有一種奇異的習俗叫做「生前香典」（生前葬儀）。

　凡過不惑之年二歲（四十二歲）的山眾，就必須將十人小組家督之位讓與後人繼承，為了使其無後顧之憂，就這樣活生生地舉行葬禮入殮！據聞由此山眾中，選出來受「生前香典」的武士，是身強體健，劍術超群的武者。

　葬禮儀式當中，受葬人向親友道別，之後便封入桶棺受生生活埋；當然活埋時間不會太久，在儀式完成之後，山目付的隊員就會出現把「死者」放生，從此以後他（死者）就成為朝廷山目付的全新成員，忘卻身分與感情，只知為朝廷效命。因為早就死過一次，所以無牽亦無掛，朝廷專用的尋寶利器。

　古龍小說有兩句自問自答說：「你要參加誰的葬禮？」「我自己的。」但是這兩句問答在沒有背景烘托的情形之下，等同空談，甚至讓人覺得搞笑（或許有點幽默吧，或許）。而在〈生前香典〉故事當中，我們看到了「參加自己的葬禮」的其中一種原因，而且是滿符合武俠意旨的原因。古龍在《流星．蝴蝶．劍》書中把老伯的「龍門幫」寫得像極權統治一樣鐵血，但是怎麼看就是少一個味道（基本上時空背景設定不足），而透過《帶子狼》的重新審視和閱讀，我們才能發現古龍小說諸多橋段的所為而來。

從秘劍羅麗萊回顧圓月殺法

　在菊地秀行「吸血鬼獵人Ｄ」系列第七輯《Ｄ－北海魔行》書中，有一個角色是少年古連（グレン），他擁有一招獨門劍法，叫做「秘劍羅麗萊」（秘劍ロレｰライ／Lorelei），自認是Ｄ的宿敵，從頭到尾就追著Ｄ跑，直到最後幾章才分勝負。

　古連這個角色非常好玩，每次出場都在吹口哨──做什麼？當然是有用意的。他的絕招「秘劍羅麗萊」重點並不在於劍法有多強多快，而是在於他吹的口哨──古連所吹的口哨具有迷亂對手心神的功用，兩軍對戰之時，如果對方先中了他的口哨陷阱，好的開始即是成功的一半，古連的劍法不必很強，也不必很快，只要簡簡單單一招「力劈華山」就可以把對手砍成兩段。

　元人曾經藉飛劍客「阿飛」的口中說出：「快劍其實是一種騙術。」這個理論乍聽之下匪夷所思，一旦參考了「秘劍羅麗萊」便能明白：「羅麗萊」的利害在於利用口哨聲擾亂敵手心神，尋虛蹈隙一舉殺之。那麼阿飛快劍呢？出劍再快難道比得過子彈更快？可是，如果出手能瞞過五感，讓敵方猝不及防，讓我方後發先至，那麼，再慢的出劍也能稱得上「快」！

　──年輕的阿飛只懂投快速直球，年長的阿飛除了直球還會搭配變化球。

　這是元人讀了幾遍《邊城浪子》對於「飛劍客」阿飛成長後的體悟，所以元人會寫阿飛帶同傅紅雪看棒球，快刀快劍經驗傳承。

　回到「秘劍羅麗萊」，同樣的例證在三条陸／稻田浩司合作的漫畫《勇者鬥惡龍－達伊的大冒險》也有類似運用，魔王軍最強暗殺者「死神．奇魯巴恩」（キル．バーン）要殺一個人不會急著出刀，而會不停旋轉他的長柄鎌刀。

　長柄鎌刀旋轉時所發出的淒厲聲響，會令敵手意志崩潰、戰鬥不能，進而癱軟無力、任憑擺佈。由這個觀點來看，奇魯巴恩的鎌刀攻擊其實就是「秘劍羅麗萊」的變形：只要先摧毀敵方的戰鬥意志，就算是「力劈華山」、「黑虎偷心」也能成為必殺絕技！這是「秘劍羅麗萊」在小說、漫畫的基本運用。

　在柴田鍊三郎的《眠狂四郎無賴控》系列故事當中，對於主角「眠狂四郎」的絕招「圓月殺法」，曾做如此的形容：

　眠狂四郎舉劍下段，刀尖指著腳前三尺的地面，徐徐由左開始畫圓。那奸細瞪著近乎眦裂的雙眼，緊追著移動的刀尖。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奸細）的眼神似乎逐漸失去鬥志，最後呈現出中邪一般的虛脫之色。

　狂四郎的劍尖在空中繪出半圓，縱身一躍而起！

　那奸細的身上噴湧出鮮血，踉蹌倒退。

　直到目前為止，還不曾有人能在劍尖畫出圓月之前支撐著不倒。

　從以上形容我們得知，所謂「圓月殺法」是一種結合了催眠術與劍術的特異絕招，眠狂四郎以劍尖畫圓的過程中，逐漸在摧毀敵方的戰鬥意志，待到時機成熟，全無阻礙便能一舉殺之！和「秘劍羅麗萊」相互輝映的是，「圓月殺法」著重在視覺的欺騙，而「秘劍羅麗萊」是聽覺。對於菊地秀行來講，他的小說一向西洋味就濃，故意抓一個典故當做劍法名稱也屬正常。

　菊地秀行的小說有很多足堪玩味之處，其中又以長篇故事最擅勝場，噴珠濺玉俯拾即是。或者菊地秀行很多創意都是承繼前人而來，但是透過他的大力宣揚，承先啟後卻是功不可沒。其實這些創意搬到武俠小說也能得到很好的發揮，但是，我們有沒有虛心求教的態度願意放膽去「抄」呢？還是人人心中老是要存著「奪『金』非正色，反『古』難稱王」的基本教義，我恐怕那才是迫使武俠日漸凋零的最大原因。

從四堡五寨到一皇三公

　看司馬翎的《鶴高飛》，原本純粹是想抄錄「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的設定，以俾創作之用，卻沒想到「十八路無敵神刀」值得抄錄的到底只有那麼一式「雷在澤中」，真正值得討論的反而是宇內九雄「四堡五寨」影響到後來《聖劍飛霜》書中「一皇三公」的設定。

　首先來交代一下，究竟何謂「雷在澤中」？

　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是《鶴高飛》主角何仲容賴以維生（？）的成名絕技，這一套刀法平凡無奇，但有一特性，就是它一旦使出便如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除非敵我功力相差太多，硬是從中破壞刀法節奏，否則整套刀法使完之前，一招一式皆是圓融，對方也就無法可破！

　十八路無敵神刀的起手式是「大江茫茫」，收手式是「雷在澤中」，中間的招式大多不用去記，如果它的設定是「一使開便停不得手」，那麼我們便只要去記頭一式跟尾一式就好了，中間大可忽略。我有種感覺這「少林十八路無敵神刀」有點像少林寺武僧每天早點名之後必練的「國民健康操」，因為一招一式都接得很順，簡單易學，人人可得，使開之後又輕易停不下手……怎麼，不是很像「國民健康操」嗎？

　「雷在澤中」是十八路無敵神刀的收手式，字面上的意思是說雷已收聲蟄伏，表示「休息」或「完結」的意思。根據《鶴高飛》書中所載，這一式刀法極奧極妙，竟然先是大開大闔，然後悄然引退，結束於無聲無息之中。從字面上看來似乎跟《易》經有點關係，可是它卻是歸屬於佛家的刀法！說到底來這就更妙更奧了。

　再來介紹一下宇內九雄跟「四堡五寨」。其實《鶴高飛》書中「四堡五寨」的主人，他們的先祖是同心合意的異姓兄弟，共有九人，合稱「宇內九雄」。這九名結義兄弟相當不簡單，居然能夠共創一套八卦陣法，稱為「金龍八方天馬陣」，主要由姓金的大哥居中策應，其他八人按八卦方位列陣，並有口訣如下：

　首位金龍鎮八方　震宮天馬最堂堂

　赤兔南離稱威烈　西方金馬是仙鄉

　坎水烏騅乾御史　雲程萬里負忠良

　艮是狀元坤是相　東南巽位八龍驤

　看完整套《鶴高飛》我也不明白這套陣法到底是怎麼設、怎麼用，只從口訣上大致看出九人所站方位而已。但是這套陣法值得紀念，因為宇內九雄曾經利用這招合體技挫敗天下第一高手「雲溪老人」，讓他受激交出師門秘笈《六緯真經》。

　只是因為九人之間各懷鬼胎，正中雲溪老人下懷，施展心理戰術分化破壞，造成宇內九雄的恐怖平衡，每人各執「天秘牌」一塊，各自掌握了九分之一的尋寶線索，卻無人願意提起《六緯真經》的下落。九雄後來各自為政開宗立派，成立了黑道聯盟「四堡五寨」，聯合陣法「金龍八方天馬陣」還是隨著血派傳承下去，但是尋找《六緯真經》的心願和每人手上的「天秘牌」卻很少聽他們再提起。

　《鶴高飛》書中記載，宇內九雄（四堡五寨）和雲溪老人的故事，轉化到《聖劍飛霜》裡頭，就成為了「一皇三公」的全新設定。

　起初我以為「一皇三公」的人物原型是根源自「一炁化三清」的意象，這樣講或者也對，不過詳細察考來看，「一皇」皇甫孤和「三公」日月星並沒有任何的師徒關係或者傳功的軼事，反而我感覺「一皇」是因為武藝、氣度都狠狠超過「三公」這三位黑道大豪，以力服人的結果，才讓三公甘心奉他為主人，但又時時陽奉陰違，主僕之間存在著騷動不安的革命情結。

　《聖劍飛霜》書中「三公」分別指「日公舒濤」、「月公佟雷」和「星公冷央」，掌管著「太陽谷」、「冷月山莊」和「天星塢」，並且還有「三公仙子」分別是「絳衣仙子舒倩」、「銀衣仙子佟秀」和「玄衣仙子冷清影」。和《鶴高飛》書中讓人記不起名字的「宇內九雄／四堡五寨」相比，「日月星」三公利用簡單的顏色做區分，配合各人獨特鮮明的形象描述，很容易就打開讀者心扉，記述如下：

　日公舒濤是一名高大威猛的老人，愛穿紅衣，擅長拳法，使用大刀，武功至陽至剛。日姬舒倩是粗聲大氣，講話像男人的美少女，個性爽朗豪邁，個子嬌俏纖細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月公佟雷是駝背勾鼻的老人，常穿銀衣，擅長掌法，趁手兵刃是軟劍。月公佟雷的武藝特色並非至陰至柔，而是在於「黏纏」，就跟天頂的月亮一樣，會追著人跑的。

　日公舒濤打架三兩下分勝負（以力取勝），星公冷央也是（以速度和招式變化取勝），可是月公佟雷一打架就會打很久！一者他氣力悠長，二者他拖泥帶水，這倒跟武功是否「至陰至柔」沒有什麼關係，就只是單純的「黏纏」。

　月姬佟秀是身形高挑，穠纖合度的冷艷美女，在我想像當中，差不離兒是瓜子臉、大眼睛，睫毛長又媚，眨呀眨地勾魂。星姬冷清影曾經譏為「銀狐有毒」，由此可知佟秀大概是真漂亮，而且美腿細又長（男人越愛才讓女人更嫉妒）。

　星公冷央的重點不在相貌，在於說話和動作。司馬翎形容「天星塢」中人通常著重在他們的講話快、如珠落玉盤快又清楚。星公冷央是一個陰陽怪氣的小老頭，講話非常快，出招動作更快，快到讓人來不及眨眼睛。因為動作太快了，所以不需要兵刃輔助（兵刃往往拖慢動作）。

　星姬冷清影身材很瘦小，像小男生一樣，總是穿著大大的黑色斗篷，把自己的身形都遮住。也許和日姬、月姬相比，星姬無論是相貌、身材都沒辦法相提並論吧！但是冷清影卻是有名的武林女狀元，門派雜學武學奧秘無一不通。

　看《聖劍飛霜》的「一皇三公」，最起先聯想到的設定是宮下あきら的漫畫《瑪羅門家族》，繼而是馬榮成的漫畫《風雲》。《瑪羅門家族》書中有七賢人分具七種能力的設定，而最終大魔王卻是一個人就擁有這七種能力；在《風雲》書中則是有雄霸的「三分神指」，拆開分練則是聶風的「風神腿」、步驚雲的「排雲掌」和秦霜的「天霜拳」。這些設定多少都能和「一皇三公」扯上關係。

　然而看完《鶴高飛》的最新發現是：「宇內九雄／四堡五寨」的設定才是最接近「一皇三公」的設定，並且影響最直接。四堡五寨有「金龍八方天馬陣」，三公合體技也有「陰府三大奪命神訣」，除了「一皇」皇甫孤之外無人輕易敢捋虎鬚。筆者認為雲溪老人與四堡五寨的互動演變到後來才成為了「一皇」皇甫孤與「三公」日月星奇妙的主僕連繫，若不是因為將司馬翎小說看得通透，光這點關聯恐怕我想一輩子也想不出來。

　以上所述，容或與原書不盡相同，請視為筆者元人的想像與衍創，毋庸計較。

筆記040：兄弟草與五車之術

　《帶子狼》故事其之七十五是〈兄弟草〉，其之七十六是〈柳生草術〉（柳生草術．五車之術），這兩篇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但是切開做兩個單元，因此在故事其之七十五〈兄弟草〉當中又出現了一次特例：「故事當中完全沒有出現帶子狼。」之前在〈柳生封迴狀．序篇〉也玩過一次，現在講柳生草忍的「絕代雙驕」又玩了一次。

　胖和尚「日玉」與瘦和尚「月玉」同是柳生草忍的成員，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其中弟弟「月玉」因為資質較佳，受有柳生草術「五車之術」的訓練；而哥哥「日玉」則是玩世不恭的酒肉和尚，出場時正準備跟寡婦結婚，美夢卻為突來的上級所破壞。

　召集草忍的意思無非就是要暗殺拜一刀，但是上級怎麼不要直接去找「月玉」呢？既然上頭認為月玉才是秘密武器。真正的原因在於：看似淡薄寡情的月玉，居然跟個女人跑了！由於他是訓練精良的柳生忍者，使用一般的追蹤術根本找不到他，因此，才要先把目標鎖定在哥哥「日玉」，利用他們兄弟的羈絆來把月玉找出來。

　僧忍「月玉」精通所謂的「柳生草術．五車之術」，所謂「五車」指的是「喜車」、「怒車」、「哀車」、「樂車」、「恐車」，修練此術之人先要抹殺自己的七情六慾，不管在任何情況下表情都不能有變化，先去除了自己的情緒，才能真實掌握到他人的情緒。月玉從小就受此草術的殘忍訓練，長大後變成了一個對於世上萬事萬物都無動於衷的冷面僧侶。他的潛逃，並非為著男女之情，而是帶同一群孤兒與照顧他們的女子躲入深山密林，他想藉著小孩兒的天真無邪讓自己恢復人類的感情，可惜宿願未竟，老哥便已找上門來。

　接下來的故事，是僧忍「月玉」對於「帶子狼」的威逼恐嚇。月玉本身武功不高，如果和拜一刀正面相對，只有死路一條。但是他的「五車之術」，是利用敵人周遭所認識、所接觸的人給予敵人心理攻擊，施加壓力，所以在故事演進過程中，我們會看到拜一刀幾乎變成瘟神，只要路上誰跟拜一刀、大五郎有講話、有接觸的，全都得死！

　把敵人生活周遭的喜、怒、哀、樂全都拿走，帶給他們以上情緒的人全部殺卻，只留下無邊無際的恐怖，猶如坐上狂亂之車，這是「柳生草術．五車之術」最大的奧義之所在。看到這裡有沒有發現這個單元很像古龍小說？因為這種手段是古龍小說的反派常用的，魔頭不必現身，但是主角一邊旅行，一邊心理壓力越來越重，所到之處，盡是一片死寂；所遇之人，全部變成死人！

　利用敵手的周遭之人、親愛之人施加精神壓力的心理攻擊，這種戰法其實在外國小說還更常見。首先我推薦Mary Shelley（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Frankenstein），再來則有John D. Macdonald（約翰．Ｄ．麥唐諾）的《恐怖角》（Cape Fear），第三個則是Lawrence Block（勞倫斯．卜洛克）的《通往墳場的車票》（A Ticket To The Boneyard）。時序上由古典到現代，娛樂性也是由低而高。跟《帶子狼》漫畫比較不同的地方在於，西方小說寫到這種心理戰法，都會把反派角色營造成光芒璀璨的「天煞孤星」，怎麼樣也讓讀者難以忘記；但是在《帶子狼》的書中表現起來，月玉只是一個奉旨辦事的，無奈的棋子而已。

　〈柳生草術〉最後，月玉受到拜一刀會心一擊，但還未致命，他請求拜一刀將他帶到水邊，想看看自己臨死前的樣子。臨水自照之下，他講了這樣一段告白：

　「還是……我的臉還是沒變……

　「雖然是這麼痛……這麼苦……

　「啊啊……悲哀呀。」

　其實讓僧忍月玉哭笑不得的並不是「五車之術」的後遺症，而是柳生集團山高海深的組織規範吧。難怪藤澤周平會直指核心暗示說「武士就如同上班族！」捧著人家一碗飯吃的辦公室菁英們，應該都能懂元人在說些什麼。

筆記039：村里草與公儀草

　之前曾經說過，朝廷御用的偵探集團「黑鍬眾」有一批秘密武器叫做「草」，白話叫做「村里忍者」，是將自己培育的間諜隱藏身分，安置在全國各地生根發芽，代代相傳（間諜也搞世襲？）養兵千時只為用在一時。

　結果因為裏柳生與帶子狼的連場血戰，能夠翻雲覆雨左右幕府黑暗勢力的「裏柳生」大家長「柳生義仙烈堂」（簡稱「老虎烈堂」）一再地動用黑鍬者，有的沒的亂拔！再怎麼樣茂密的「草」也給拔光拔盡了。

　而在故事其之七十三〈女城〉，隆重揭露了一個更加重要的事實：

　原來柳生自己也有「草」！而且是埋藏在朝廷裡面的，叫做「公儀草」！這也即是說，朝廷的諸侯啊、士大夫，其中都有柳生的部下。如果用這個構想來反推，我覺得，小池一夫有可能參考了五味康祐的《柳生武藝帳》，因為「柳生武藝帳」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柳生家族忍者集團的集體名冊，沒有三卷湊齊，誰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柳生家的「草」！

　拜一刀在〈女城〉故事又跟烈堂對上了，可是，為了最後決戰的舖陳，王見王再來輕易不打架，頂多嘴砲而已（爆）。古龍小說這一點學得很好，但還不夠精。《帶子狼》書中拜一刀跟柳生烈堂相見那麼多次，次次都能引爆高潮，實在非常不簡單。而且這一次很特別，烈堂出場時，已經是「老虎烈堂．完成型」了，他的外貌已不再是貌不驚人的歐吉桑，而是代表黑暗幕府的恐怖食人虎，底下有一群殺之不盡的忍者集團來做他的倀。

　拜一刀面對老虎烈堂，唯一能夠逃出生天的藉口，就是「柳生封迴狀」。拜一刀假託「秘密已經解開」（你看有多嘴砲）逼住烈堂不敢克他爛飯，約定一個月的期限內再戰江湖。讀者如果識廣的話，會發現《中華英雄》也很愛用這一招，有沒有？英雄無敵喜相逢，戰了一場，無敵就叫他（華英雄）回去再練練，一年後決戰，要是他當烏龜（意謂「縮頭」）就血洗唐人街！

　《帶子狼》故事真的有很多可學的，尤其是編劇的技巧與情節的安排。扯開獨立短篇不談，拜一刀與柳生家對戰的點滴，拿來當長篇看毋寧是更加緊湊而精彩。從老虎烈堂傷後復出開始，會以柳生家的「草」為基礎，講述更多有趣的故事。

筆記038：大五郎的獨角戲〈下雨天〉（雨の日に…）

　這篇故事相當的精彩但也悲傷，拜一刀完全沒有現身（只聽見聲音沒看見人），甚至連大五郎也只是其中的配角，用來烘托真正主角的心境而已。

　浪人原田善兵衛，原本只是一名飄泊無定的武士，在「飛州高山」一地受到親切款待而能安身立命，暫時做一名教書先生，教導農民讀書識字。然而，因為代官連年不斷的苛稅納貢，農民無法維生，原田善兵衛豁出了一家子性命（妻子與兒子首先自殺），為民喉舌，孤劍殺進代官所，把代官彥坂刑部及其從人砍了一個七零八落！

　這是故事的開頭，開頭是在「下雨天」。

　原田善兵衛的義行受到幕府表彰，雖然以一家三口的性命力保全村不失，但是他行凶殺人死罪難免，只是因為防範暴動有功，特賜暫居戶田諸侯府上，等待切腹！（切腹自殺等於是，讓他以武士的身分受死，死了還有尊嚴，不是當成罪犯處置）

　原田善兵衛暫居戶田諸侯府，長日無聊，禁不住思念起妻子孩兒。卻忽然有一天，有一個肉餅臉的小朋友放獨角仙放得太過，穿過圍欄樹叢來找，見到善兵衛全不怕生，當先就是點頭微笑！

　這個肉餅臉的小朋友，想也知道就是姓拜的大五郎。

　沉默寡言的大五郎和心事重重的善兵衛很快就成為好朋友，一方面是善兵衛始終思念著為他赴死的髮妻孩兒，所以對大五郎很有好感；二方面大五郎也識人多能，雖未說明卻必能體會到善兵衛不凡的氣質，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他的阿爹（拜一刀）原本也有這一面，只是為了達成悲願，暫時隱藏起來罷了。

　大五郎和善兵衛的互動十分有趣，而且幾乎沒有對白！（果然這兩人是同掛的）他們玩「放獨角仙」（把獨角仙綁上繩子讓它飛，好像在放風箏一樣）、跳房子、插螞蟻……真是看得讀者在下我也不亦樂乎。

　大五郎跟拜一刀很少有親子互動，最多就是拜一刀把大五郎抱在手上，或者推嬰兒車，就這樣子。但是原田善兵衛和大五郎的互動，表現得好像大五郎就是他另一個兒子一樣，兩人亦親子亦朋友的關係令人感懷，可嘆的是……善兵衛在故事結束時就要切腹了啊！

　題名叫做〈下雨天〉的另外一個意義此時顯現出來，不知何故，大五郎只在晴天的時候出現找善兵衛玩，下雨天就不來了。因此，善兵衛在確定切腹之後，只提出一個簡單要求：

　「我希望在下雨的日子進行切腹。」

　故事的最後，原田善兵衛在下雨天切腹，心裡最擔心的，只是大五郎會不會突然出現，看到他這不好看的樣子。然而大五郎到底沒有出現，只是在放晴之後，大五郎再次探頭樹叢，卻發現……好玩的叔叔不見了？

　此時傳來拜一刀的聲聲呼喚，〈下雨天〉這一篇故事也就此結束。

筆記037：烈堂的家醜，庄兵衛的執念

　喰代柳生初出場的時候，有介紹過他們跟裏柳生家族的關係：首領是一對兄妹，庄兵衛與鞘香，他們是烈堂庶出的子女（侍妾所生之子女），庄兵衛因為貌醜（生具兔唇）而遭到烈堂放逐，在「大和」那邊長大，也不冠柳生之姓，繼承了柳生別派「出淵流喰代」的名號，所以名叫「出淵庄兵衛」，屬於「喰代柳生」。認真算起來他其實是烈堂的長子，對自己的妹妹有超乎尋常的愛戀。

　在筆記034其實漏講了一點：因為老虎烈堂三子（備前、藏人、軍兵衛）皆為拜一刀所殺，他又不願意承認庄兵衛為柳生繼承人，所以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烈堂）要鞘香為我產子，擔任新一代的柳生繼承人！」

　鞘香是庄兵衛的親妹妹，烈堂的親女兒，芳齡可可十五歲。老虎烈堂提出這種要求實在非常勁爆，居然要跟自己的女兒再生兒子，然後讓這個兒子（？）來繼承柳生？老烈堂你是瘋了還怎的？

　為了自己心愛的鞘香，庄兵衛大膽提出要求，希望總帥暫緩此計，他一定能奪回拜一刀項上人頭！烈堂也答應庄兵衛，在庄兵衛回來以前（不論是活是死），一定不碰鞘香。然而第一戰在鏡湖的突襲卻失敗了，拜一刀運用天時地利，引導「冥府之光」大放異采，把「喰代柳生」的追兵打到全軍覆沒。

　故事其之六十七〈喰代柳生〉裡頭，黑色殺手再度出動，人人都準備了有毒的吹箭，非致「帶子狼」於死地不可！然而《孫子兵法》有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喰代柳生的毒吹箭再利害，竟也比不上拜一刀的嘴砲（XD）利害，說之以情復動之以理，三兩下就讓庄兵衛放下毒吹箭，以「出淵流庄兵衛」劍客之名和拜一刀真劍勝負。

　這樣一加一減下來，想也知道拜一刀必勝了，因為他絕對會用「賤招」！

　可是令人驚嘆的結局卻在後頭，庄兵衛懷著一口氣硬撐回到柳生總部，闖進浴室鞘香正在洗澡，更不打話，直接就把鞘香給「用」了！

　不滿於父親想要利用鞘香生子的念頭，滿心又都是對於妹妹的愛戀，到頭來居然不是老虎烈堂跟女兒生孫子，而是庄兵衛犯下逆倫獸行！喰代柳生果然不愧為「黑色殺手」，殺不了拜一刀先殺自己老頭！

　裏柳生家族自此以後就只剩下老虎烈堂一脈單傳了，鞘香讓哥哥侵犯之後，到底會先懷孕生子還是先讓拜一刀殺掉，留待後續說明。

筆記036：大五郎的獨角戲〈睡吧！大五郎〉（おねやれ大五郎）

　大五郎的收養問題，在《帶子狼》書中也是經常讓作者拿來討論的，故事其之六十六〈睡吧！大五郎〉可以說是承襲了〈一石橋〉故事，再次挑動收養話題。這一次的情節是，拜一刀接受委託出任務，雇主某富商提出請求，希望大五郎暫住家裡，可以當兒子「鈴之助」的玩伴。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願意收養大五郎。

　書中交代，富商之子「鈴之助」比大五郎要長上幾歲，卻因父母溺愛而顯得很不成熟，自幼體弱多病，膽小、懦弱、愛哭，因為生於豪奢之家，更助長了驕縱無禮的囂張氣燄。相對於命運多舛的大五郎，富商夫婦深深感覺，如果能將大五郎留在家裡，給鈴之助多個小弟弟，讓他有個學習的榜樣也是好的。

　然而事情並非這麼順利……

　外來的野孩子畢竟是受不得規矩嗎？家裡的珍貴器玩連續遭到破壞，首先是外國進口的時鐘，再則是夫人最愛的梳子。出生入死於修羅場的狼崽子，莫非真的是沒辦法和平常人家和睦相處嗎？

　故事的謎底當然很簡單，想都不用想。但是值得注意的事情有兩點：一個是鈴之助的妒恨，暗夜裡發亮的雙眼。我覺得那一格畫得很好，雖然是小朋友，怨念不會比大人要淺，尤其豪奢之家的紈絝子弟，最喜歡計較芝麻綠豆事。

　第二個是大五郎的「江湖義氣」，為人不分是非對錯，只有義所當為而已。連續讓人家誣賴兩次，就算真相道破了，大五郎仍然堅持袒護鈴之助，甚至在眾人面前抱一個花瓶來當場摔碎！大五郎的倔強是世界有名的，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便沒有人可以阻止。然而這一次刻意把花瓶摔碎……背後的動機是？

　張九齡的〈感遇〉四首之一寫得很好：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這兩句古詩讓金庸運用在《連城訣》當中，當成「唐詩劍法」（躺屍劍法）其中一式，極其惡搞之能，不過它真正的意思可是很豪壯的。

　大鵬鳥從海上飛過池塘，池塘邊的烏鴉示威叫囂，無非就是怕大鵬鳥飛將下來，會佔走他們棲息的地盤。但是烏鴉那裡會知道，飛越過無數高山大海的大鵬鳥，看這小小池塘，怎麼會放在眼裡啊？

　正是：「大山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眼裡望見的可是大海啊！」

　或許大五郎也有他的理性與感性，理性層面是他一定要跟阿爹生死相隨，森羅閰王殿、血池地獄也是一樣水裡來火裡去；感性層面我倒覺得是，他難得交到一個年紀相近的好朋友（雖然對方並不這麼想），如果他的離開可以讓對方開心一點，之前幾次遭人誣賴，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大五郎畢竟還只是……一個三歲有餘的小朋友。

　睡吧！睡吧！大五郎快睡吧！

　北風哭泣著訴說，日已沉，雲遮月，夜已深。

　悲傷會令人消瘦。

　所以睡吧！一個人也不哭泣的孩子。

筆記035：敬老尊賢的帶子狼

　《帶子狼》故事其之六十五〈滅魔豆庄〉（まろほし豆庄），是一篇相當有味的故事，刺客帶子狼面對到一位屆齡退休的，已在公門歷經三十七年捕役的老捕快「滅魔豆庄」，兩人發生激烈衝突，但沒有血光。

　原因很簡單，第一個，帶子狼的目標並不是「滅魔豆庄」，那個老捕快只是要將拜一刀當做現行犯逮捕，卻力有未逮而已。第二個，拜一刀畢竟是多情劍客，他很欣賞「生性執著」的人，以「滅魔豆庄」的立場來講，想盡一己之力鏟除世上罪行，也算是老捕快三十七年來對天詛誓的悲願吧！拜一刀向來就欣賞這種角色，當然不可能殺他。

　帶子狼與滅魔豆庄之戰，分勝負的關鍵居然是老捕快的身體狀況！因為豆庄老爹血壓太高，幹架兩三下，差點要腦溢血，直接「戰鬥不能」，所以帶子狼輕鬆取勝。故事的最後，拜一刀脫下周身衣物給老捕快墊枕，自己只穿著兜襠布，推著嬰兒車瀟灑離開，感覺很豪邁卻又令人發噱。

　本篇當中有一個有趣的設定，就是雇主跟刺客利用「風箏」來溝通訊息，雇主方面放出繪有冥府魔道牛頭馬面的風箏（還真炫哪），帶子狼則是回報以繪有「道中陣」暗號的風箏，這倒是前所未見。

　我個人很喜歡這篇故事，它讓我遙想起吉川英治的時代小說《宮本武藏》。在《宮本武藏》書中也有一個執念強大，固執而令人莞爾的老婆子，她名叫「阿杉婆」，是武藏兒時玩伴兼最好朋友「本位田又八」的母親，阿杉婆最討厭宮本武藏，總覺得又八會變壞，都是給武藏帶壞的。

　本位田又八在書中是一個迷途羔羊的角色，從關原戰役逃兵以來，首先受到淫婦「阿甲」以肉身誘惑的就是他，跟阿甲姘上之後，染上諸多惡習，又惹上一身腥羶，變成連故鄉都不敢回去，無顏以對慈愛（？）母親。

　然而對阿杉婆來講，又八不回家沒有別的原因──千錯萬錯都是野孩子武藏的錯！為了替兒子又八討回公道，阿杉婆奮勇離鄉千里追蹤，除了追尋又八的蹤跡以外，發誓必殺宮本武藏。

　宮本武藏明知本位田又八是自甘墮落，而後不知所蹤，卻不能跟護子心切的阿杉婆揭露，只得默默忍受責怪辱罵，甚至在短兵相接時倉皇逃逸。時代小說當中百戰百勝的宮本武藏，面對這位護短成性的伯母，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她老番癲，死愛拗，宮本武藏縱有一身好武藝，卻不能用來對付伯母，只好裝卒仔能躲就躲。

　帶子狼面對滅魔豆庄也有這種感覺，雖然說冥府魔道以鮮血為酬祭，但是，對於天生正氣之人，還是會有幾分敬畏。交手幾招，其實拜一刀早就把滅魔豆庄的幾項絕藝都破解了；但是，令拜一刀肅然起敬的，是老捕快盡忠職守的認真態度，明知必死也要奮力一搏的無畏勇氣。帶子狼並非絕對無敵，但是在他的賤招之下，很少有敵手可以全身而退。老捕快「滅魔豆庄」因為中風不敵，縱觀《帶子狼》全書而言，可算是一個特殊的示例。

筆記034：喰代柳生，黑色的柳生

　之前曾經提過暗中掌控德川幕府的「柳生一族」有表裡之分，表柳生就是「柳生石舟齋」、「柳生但馬守宗矩」、「柳生十兵衛三嚴」他們，經常出現在時代小說跟歷史小說的柳生一族，他們是「表柳生」，家紋是兩頂笠子，其代表身分是將軍家的武術指導。

　裏柳生以「柳生義仙烈堂」為首，帶出了整個家族，以「地榆雙雀」為家紋，傳承始祖美作守家嚴而來。裏柳生跟表柳生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是不見光的！整個家族都是幕府御用的暗殺部隊。

　然而……已經充滿陰險狡詐的「裏柳生」家族，居然自己還有影子軍團！

　刺客中的刺客，江湖上人稱「黑色殺手」的喰代柳生，每當接受任務出勤時，一定頭戴黑色笠帽，是故又有「黑色殺手」之名。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柳生義仙烈堂的庶出（侍妾所生之兒女），兒子名叫「庄兵衛」，生具兔唇，因貌醜及身分不正而讓烈堂捨棄，偷偷養在大和地區，成人後擔任「喰代柳生」的首領。女兒名「鞘香」，是庄兵衛的妹妹，在故事演進當中扮演重要角色。

　喰代柳生首度出場是在故事其之六十四〈月在東邊日在西〉（月は東に日は西に），柳生烈堂自從跟拜一刀演出對手戲「你刺我的眼」之後元氣大傷，經月臥床療傷養病。但是拜一刀不會停止追查「柳生封迴狀」的秘密，所以仍然要派出殺手狙擊。

　烈堂正室生有三子：長子藏人、次子備前、三子軍兵衛，這三個兒子在之前的故事當中皆為拜一刀的賤招所殺，所以裏柳生現在除了負傷養病的老虎烈堂之外，幾乎可以說是「蜀中無大將」！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動用了秘密武器「喰代柳生」，才知道烈堂伏兵還真多！

　故事其之六十四〈月在東邊日在西〉一樣是一篇兵不血刃的故事（只能說小池一夫編劇功力越來越高），拜一刀利用「鏡湖」特殊的積雪地形，配合雪地映照的強光，連胴太貫都沒出鞘就順利衝開柳生包圍。在發出必殺技以前，他還跟柳生家族心戰喊話，實在有趣：

　「裏柳生的寒月若是在東方……

　「太陽喲！在西方照耀吧！

　「魔道的牛鬼蛇神們，

　「賜與我冥府之光吧！」

　拜一刀其實並未入魔（走火入魔），但是很喜歡碎碎唸什麼「冥府魔道，六道四生」，反而港漫一些角色整天在入魔，但是入魔之後也沒比較利害！拜一刀只有一個復仇的執念，卻能以信奉冥府魔道為唯一宗旨，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行為，讓筆者這類「武俠愛用者」大呼過癮；反觀港漫那諸多角色，只是在玩弄「入魔」的表象，根本什麼配套措施都拿不出來，是不是應該檢討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