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軒中與白鳳朱玲（之三）

３

　「你們幾位都是武林高手，卻只會倚多為勝，欺負我的朋友。其實他是冤枉，根本一點兒也不知情──你們想怎樣，都衝著我來便了。」

　說話的人是朱靈，柳樹之下、月色當中，白衣飄飄美艷動人的少年書生。看起來腰瘦不勝衣、個頭又嬌小，沒想到身懷絕技，金針打穴既狠又準。

　石軒中這面則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原來朱兄也是武林中人？」喜的是「早知飛針是他放的，便我承認也不打緊了。」但是他實在不清楚，文采風流、嬌弱無力的少年朱靈，為著什麼需要沾惹這群江湖豪客。

　正思想間，對手那邊擅使雙鉤的「神手」常公仲叫道：「你是說姓石的和你不是一夥？那麼昨晚大鬧鐵家堡和下午針傷十一人，都是你一個人幹的好事？」

　朱靈眼波瞟向石軒中，淺淺一笑似是含羞道歉，石軒中與他四目相對，只覺得忽然臉紅心跳，也不知起了什麼症候。

　繼而朱靈答道：「不錯，都是我的事。我在鐵家堡拿走的東西，早都拋在洛水去了──你來跟我算帳吧！」

　擅使畫戟的「雙戟」李照接口道：「這小子可惡，昨晚在鐵家堡東爬西竄，給他逃出堡外──這不，小弟先去收拾他？」

　朱靈聞言，「噗哧」一笑道：「堂堂關洛名鏢頭，居然連我白鳳朱玲的『遊魂遁法』都不認得，可嘆、可嘆！」一壁說著，大搖其頭，彷彿不勝唏噓之貌。

　「雙戟」李照大怒，瞋目結舌，嘶啞一吼，就要舉戟進招。那知朱靈更快，左手虛掩、右手微揚，自袖底又飛出燦燦金光，方才笑道：「再餵幾絲教你嚐嚐。」

　此時雙方相距不遠，朱靈是先出手後招呼，這種暗器又極為難防，呼喝間「雙戟」李照又著了道，「砰匐」鬆手雙戟墜地，偌大身軀跟著挺屍倒下。

　乘勝追擊，朱靈右手連揚，金光發出「噝噝」聲響，分打「銀梭」徐元盛、「神手」常公仲二人。這兩好手一時躲避不開，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咬著牙硬捱；雖未遭金針刺中穴道要害，卻也都是深扎入骨、疼痛難當，不由暗驚對手厲害，當真是「張飛賣刺蝟──人強貨扎手」！

　後方眾人眼見得朱靈談笑風生間連傷三豪傑，心下也自惴惴，但是又害怕在江湖上失了面子，尤其方才連「碧螺島主」門下公子「仙人劍」秦重也教石軒中十招氣走，若不裝裝幌子略盡棉薄，怕是于叔初會挾怨報復，屆時人頭點地也無法交代！

　吆喝聲中眾人心照不宣，大張旗鼓聚擁而來，白衣朱靈面泛殺機，右手抓了把金針道：「無知鼠輩，看姑娘不教訓教訓你們～～」正待發出，忽覺右掌給人按住，偷眼瞥見是石軒中，心頭一跳，不禁臉泛紅霞。

　「他……聽見了我說的話嗎？」

　眼波流轉，嬌柔無限，卻見石軒中神情肅穆，眼望著群眾無暇分心道：「朱兄算了，放過他們吧！這場我們已經占了上風。」

　朱靈也不急著抽回右手，頷首淺笑輕輕柔柔道：「都依你，我們走！」

　兩人同時足下用力，聯袂飛起，背後聽得「銀梭」徐元盛喝止眾人勿追之聲。跟著又有人洪聲叫道：「李鏢頭死了，我們……」石軒中覺得朱靈手段太辣，在空中望了他一眼，心中浮起異樣的感覺。

　他們落在岸邊，朱靈返身入林，抓出一個人，原來是船家。朱靈道：「我怕他偷偷開船走，所以把他點了穴，放在樹後看熱鬧。」說著，提著船家上船，解掉船纜，這才拍開穴道，命船家開船。

　石軒中道：「朱兄這是何必呢？船家怎麼會偷跑？」朱靈斜睨他一眼，道：「船家認識那些人的！不信你問他。」那船家一面搖櫓，盪出河灣，一面心有餘悸，打著哆嗦道：「小人是認得李鏢頭，但是李鏢頭可認不得小人……」朱靈得意笑道：「你看吧！是不是這麼說？」

　石軒中沒有回答，怔怔瞅著朱靈。

　「想不到朱兄身手比起我來，高明百倍！我枉自跟隨師父讀詩習劍，居然連方才三人都打不過，唉！」石軒中想到傷心處，不覺唉聲嘆氣了起來。

　「石兄這話，可是太謙了吧！方才三人都是武林名宿，你要隨便對上一個，縱使打輸人家也得讚你一句『英雄出少年』！何況他們三人聯手，以多欺少，究竟是未曾打贏你！說真的……你難道不清楚他們的來歷？」

　朱靈當下便把三人來歷告知，跟著又說：「這三人還不打緊，最利害是那小白臉，碧螺島主于叔初的嫡傳弟子『仙人劍』秦重。風聞他是于叔初門下最受寵愛的弟子，手上銀劍完全仿造于叔初的佩劍打造，可見其受寵愛之一斑。這次遠赴中原，聽說是要以劍會友，挑戰『玄陰鬼母』手下的一鳳三鬼，卻沒想到讓你給打跑啦！真是……」朱靈說著得意而笑，清脆的嗓音聽得石軒中煩惱全消，轉眼看時發現朱靈也在瞧他，兩人相視一笑，心頭小鹿亂跳。

　石軒中聽朱靈提起鬼母，原本歡欣的表情又轉為肅穆，朱靈以為他怕碧螺島主，趕忙又道：「其實你也不必害怕，憑你那幾手絕妙劍法，就算是碧螺島主親至，在你招數使完以前還不至於無路可逃──況且還有我呢！打不過他，我幫你打！你一邊抵擋他的『碧螺劍法』，我在一旁餵他金針！打不過是一定的，但是我們倆輕功都好，頂多到時候一起逃！」

　石軒中搖頭道：「我不是擔心這個──玄陰鬼母手底下的一鳳三鬼，你可認識他們？都是些什麼人？」朱靈聞言，也自花容變色，話鋒如刀道：「我不認識他們，但是我知道他們比起方才三人更勝一籌，江湖中人聞風喪膽。你……跟他們有仇？」

　石軒中慘然笑道：「這我還真不好說。我跟一鳳三鬼沒仇，但是遲早會碰頭，我現在只是想，我的武功遠遠不及他們……」

　朱靈遂又笑顏逐開，一把牽住石軒中的手，開心笑道：「那就好啦！以後會碰頭是以後的事，現在別想那麼多！」石軒中心頭一陣感動，遂也握緊朱靈的手，喉頭哽咽道：「朱兄，我……」

　那知朱靈突然又把手抽回，含羞半帶怒，鼓腮噘嘴罵道：「要死了，誰說你可以牽我手的！」石軒中給他這一頓搶白，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待要解釋，朱靈又已相應不理，轉過身去了。

　朱靈這時背對著石軒中，白衣飄飄迎風傲立。臉上的表情石軒中看不見，遂也不知是怒是喜？

　過了半晌，朱靈才打破沉默道：「石兄師承何人，可以告訴兄弟知道嗎？」石軒中沉吟一下，心裡真沒好氣，冷冷說道：「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當你是兄弟，所以我不願意撒謊騙你。」

　朱靈聽了倏地轉過身，腮幫子仍是撐鼓鼓的，卻又眼帶笑意，噘起櫻桃小嘴嘟嘟囔囔道：「好了不起嗎？你不要告訴我，我也不要告訴你，哼！」石軒中明著是又遭到搶白，暗地裡卻心花朵朵開！

　朱靈激到石軒中連連受窘，慌張失措，不禁笑開，化嗔為喜，鼻子舉得高高的，道：「你以為我生氣嗎？哈，我才不生氣呢！既然你不願提起，那就不要說好了，反正我遲早會知道。」

　石軒中聞言，如蒙大赦，忽然想起一事，轉開話題道：「方才他們說你大鬧鐵家堡，又傷了他們十一人，那是怎麼回事？」朱靈展開他那秋水明眸，直直望進石軒中眼裡，滿面春風地道：「你問這做什麼？是關心我，還是要怪罪我？」

　石軒中給他瞪得臉孔直發燒，卻又不願也似乎捨不得迴避，怔怔地望著朱靈道：「自然是因為關心你，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朱靈大羞，又背轉了過去，假裝不在意，還清了清嗓子才道：「鐵家堡的人是我打的，禮物是我拿的，那些什麼鬼玩意兒？不過是武林各派代表送給堡主鐵夏辰七十大壽的賀禮，我不稀罕這些禮物，留下署名柬帖之後，把它們都拋在洛水去……」

　朱靈說到一半，忽然間把話聲止住，不說了。石軒中好奇，問他道：「再來呢？再來發生了什麼？」朱靈轉過身來，一指點點上他額頭道：「再來可不就遇見了你嗎？我的傻哥哥！」

　──石軒中心頭小鹿亂跳！

　「下午宿店時，我看到店外的暗號，知道有十五個人打這路追蹤我，待你睡去，神手常公仲的徒弟來摸你的寶劍，可笑你酣睡不醒，我拿金針打他的手背，他教我嚇走，我追他到一家宅院裡，裡頭有十個人，我一看都是無名小輩，便每人賞了一金針，回來時你已經起來了。」

　石軒中至此恍然大悟，但又覺得好奇：「原來是你惹的禍，可是為什麼呢？」朱靈道：「你別多問，我是奉命行事，你有不願提起的事情，我自然也有。」

　石軒中定神凝思，但覺朱靈脾氣古怪，高深莫測，手段未免毒辣凶狠，「雙戟」李照跟他無冤無仇，卻死於金針之下，這事令石軒中頗有微詞。可是回想起來，朱靈雖然乍喜忽悲、捉摸不定，對他卻是極好，尤其是言行舉止，簡直的把他當成是兄弟手足，石軒中心裡其實很願意跟他再多親近親近。

　忽地下游岸邊傳出一聲厲嘯，音容慘淒。樹影扶疏間，一條黑影飛躍出來，落在岸旁空地上，跟著是裂帛般的放聲長笑，嘿嘿喝喝道：「穿白衣的好小子，你認命吧！任憑你走到天涯海角，一樣難逃脫爺們的手掌心！」

　那船家經此一叫，嚇到腿軟，癱坐軟倒在船板上。石軒中面色凝重，不自覺與朱靈牽起了手，滿懷關心道：「這……又是你惹來的？」朱靈眼波流轉，話也記不得說，目光輕輕吻上了石軒中深情愛憐的眼眸。

　石軒中看朱靈看得呆了，忽然熱血湧上心頭，把手握得更緊，安慰他道：「你別怕，我們就照剛才講的，我用『大周天五十式神劍』來抵擋他一陣，然後我們兩個一起逃！」

　朱靈微微一笑，跟石軒中手牽著手，淺笑盈盈道：

　「你知道這老怪物是誰嗎？」

　「管他是誰──難道會比碧螺島主于叔初還要難纏？」

　「我跟你說－－他是禇莫邪，隴外雙魔當中的『九指神魔』禇莫邪！」

　「不會吧，他就是傳說中的西疆怪叔叔，『攤開你的掌心，握緊我的愛情』的老魔禇莫邪？」

　朱靈神色極之凝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