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6日 星期日

江湖奇俠26:愛情藏在細節裡

甘瘤子家的《家變》要開打了,擔任「正義使者」的人是甘家的女婿桂武和女兒甘聯珠,桂武厭棄甘瘤子家「獨腳強盜」的家族事業,決心「出污泥而不染」,要帶同心愛的妻子甘聯珠離家出走。

 擔任「邪惡組織」的人是甘家的眾女眷,以輩份論起,從甘聯珠的大嫂(其兄甘勝之妻),到她的親媽媽(蔡花香),到她的小媽(甘瘤子之妾),到她的祖母(甘二娭毑),這中間總共要經過四關。

 桂武想叛離甘家是想很久了,事件引爆點卻是崑崙派的金羅漢。金羅漢暗中密會桂武,提出「良心」的建議,他說啊:「你(桂武)要想成功叛離甘家,一定要跟你妻子(甘聯珠)商量。」果不其然,金羅漢的設想是對的!

 前回筆記中提到,甘瘤子招贅桂武進家門,一是愛他的人才(可能長得帥),二是愛他的武藝(能使一條鐵棍)。甘瘤子家是混黑道的,找一個會武的女婿,好過會文的,因為武藝者通常心思比較單純,比起城府深沉的讀書人要容易管教。卻沒想到桂武其實是文武雙全,雖然落魄不成材,幾本破書倒是讀得爛熟,知道做強盜不好,所以惡搞岳父家就是對的(是這樣嗎?)

 桂武本身的行為思想我們不做討論,本條筆記先來看他和甘聯珠的愛情故事,發生在決戰前夜的小插曲。

 前條筆記提到,甘瘤子因看了桂武耍鐵棒,知道他武功高強,所以才招贅他做女婿,是嗎?錯!其實甘瘤子是因為桂武人品佳,武功半調子,才招贅他做女婿的,因為沒有風險。正所謂「姑爺無才便是德」也 XD

 金羅漢陰謀幫助桂武叛逃,要桂武先問去甘聯珠,為什麼呢?桂武起初以為,是因為女生細心,而且甘聯珠是自家人,如果由她出面(求情),事情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卻沒想到桂武所想跟事實所見完全天差地遠,甘聯珠在這次「家變」當中,所扮演的乃是三軍總司令的角色,從計畫的籌備、情報的搜集,甚至硬闖四關的短兵相接,全部都是她一手打理!桂武這傢伙,只是負責哀哀叫「我想逃離這裡!」跟裝男子漢撐場面而已。

 從桂武和甘聯珠的一次一次互動,其實我們可以看到,桂武和甘聯珠真的是一對恩愛夫妻,甘聯珠對於桂武的體貼溫柔、奉敵犧牲,在在印證了他們兩人的情深意濃,元人挑出一些小細節就可以讓讀者體會到這種感動,以下是決戰前夜發生的事情。

 桂武一心叛逃,聽從老婆大人指點,先去問阿媽(甘二娭毑),結果阿媽笑咪咪的,還反問他說:「你們小倆口什麼時候走啊?阿媽替你們餞行。」桂武傻傻的回答「越快越好,隔天就走。」回報老婆大人,甘聯珠大吃一驚!

 甘二娭毑的心機甚深,喜怒不形於色,她如果臭罵桂武一頓,叫他滾回房間去什麼的,反而兩人機會較大,可以暗中脫逃;如今甘二娭毑笑眼咪咪,說要親自餞行,怎麼著,活脫脫是一齣《孔明揮淚斬馬謖》!甘聯珠情知不妙,桂武卻還「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自以為甘瘤子、甘勝都出門做生意去了,家裡留下來一堆「弱女子」,憑他桂武一身鐵棒功夫,還有什麼打不過的!

 桂武定了定心神,問道:「父親(甘瘤子)的本領,我知道是無人及得;哥哥(甘勝)的本領,大約也是了不得。我自信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他們二人既經出門去了,家中留著的,全是些女眷;我就憑著這一條鐵棍,不見得有誰能抵得我住?你(甘聯珠)說得這般鄭重,畢竟還有甚麼可怕的人物在此,我不曾知道麼?」

                   ──《江湖奇俠傳》v. 1 p. 137

 這樣大言不慚的「爛軟人」,一下子就讓他的水某吐槽了,因為甘家裡面武功最好是甘瘤子、其次是甘勝,那排名第三的,竟然是「阿媽」甘二娭毑!桂武不信,反問:「阿媽年紀那麼大,武功還很高嗎?」甘聯珠說:「不要說阿媽了,在我甘家,連個煮飯阿桑的武功都比你高!」桂武聽了很不服氣,只是漲紅著臉,並不做聲。心想:「當初不是看我武功高,才招我做女婿嗎?」

 那天晚上,桂武心裡有事睡不安穩,半夜下床剔了燈,偷偷去拿甘聯珠的趁手單刀。一提之下,居然提之不動!天哪,桂武心想,「我的力不算小,竟提這一把刀不動,還能使得動兩把嗎?」結婚兩年來,桂武一直都以為自己人帥武功高,卻沒想到其實是甘聯珠溫柔體貼、處處相讓,才有今日的恩愛和諧。要是甘聯珠不向著他,桂武一心想要叛逃,未曾走出房門,已讓老婆大人「奪命剪刀腳」夾死在床上了。

 (桂武)一時想將手中的刀,照原樣擱在包袱上,那裏能行呢?兩膀一痠脹,便驚顫得不能自主,那刀沉重得祇往下墜,兩手不由得跟著那刀落下去;刀尖戳在地下,連牆壁都震動了!

                ──《江湖奇俠傳》v.1 p. 139

 桂武的笨拙舉動驚動了甘聯珠,一翻身坐起來,並不是破口大罵「你白痴啊你!」而是很溫柔的笑問道:「不曾閃了腰肢麼?」桂武這麼虛有其表的爛軟人,能夠娶到甘聯珠這種好媳婦,真的是羨慕死我了。

 甘聯珠拉桂武上床,笑道:「我教你好生安息一夜,你為什甚麼要半夜三更,爬將起來去看刀呢?你聽,不是已經雞叫了嗎?」

               ──《江湖奇俠傳》v.1 p. 140

 看似極其平常的夫妻相處,其中蘊藏了多少情意!這一覺醒來,兩夫妻是生是死都在未定之天,甘聯珠卻還像沒事似的,安慰著桂武倔強的脾氣──她要是把桂武賣掉,根本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啊!

 天色既明,該是出門找死的時候了。甘聯珠在桂武身上結束一個小包袱,裡頭全是貴重細軟(高價量輕的珠寶首飾),足夠他們半生吃喝,自己馱著大包袱(行李衣物等),還有兩把重得要死的單刀。

 元人一邊看是一邊覺得心頭很溫暖,又有點鼻酸。甘聯珠的愛情這麼深,桂武到底有感覺到嗎?還是他只顧著自己能夠逃出甘家,這樣就好?都說不喜歡岳丈家做強盜,為什麼臨走時老婆拿私房錢他一聲不吭呢?難道那些細軟就不是搶來的嗎?活脫脫一個爛軟人,忒沒出息!

 本回筆記說到這裡暫告一結束,因為故事太精彩,元人太囉嗦,所以……還是非常的不好意思。在此元人要提一下黃春明小說〈兒子的大玩偶〉,黃春明寫「坤樹」夫妻的互動,也是相當細膩動人。

 黃春明小說的背景,是臺灣在1960、1970年代間純樸的農村社會,那時候的男女,就算已經結了婚,也還是彼此之間含蓄的要命!小說男主角「坤樹」和老婆剛生下兒子,兩人之間情意的表現並沒什麼直白的言語,連老婆直接叫他「坤樹,你回來了!」坤樹都會覺得很害羞這樣;而最令人感動的幾段,是坤樹扮演Sandwich Man掙錢回家,雖然有錢賺卻覺得很丟臉,氣不過時跟老婆吵架,有一個早上居然沒吃早餐就負氣出門!

 那天中午,坤樹餓著肚子回家,很要緊的不是有沒有飯吃,而是去找桌上的那一壼茶。看到大肚子錫茶壼上面蓋著塑膠杯,坤樹的心就溫暖了,「太好了,她有泡茶!」意思是說「老婆沒生氣。」而他妻子呢?因為擔心坤樹沒吃飯就出門,下午抱著剛出生的兒子「阿龍」偷偷去看老公,遠遠的看到坤樹扮演的活廣告又不敢靠近,只好趕快回家檢查「老公吃飯了沒有?」發現有吃,她的心也溫暖了,這表示老公沒生氣。

 魔鬼藏在細節裡,仔細留心,愛情也藏在細節裡。下一回筆記,不能再拖!元人此刻的心情,有如孟克(Edvard Munch)的名畫《吶喊》(Skrik)。我的天哪,甘瘤子家的筆記我已經寫了幾回啦(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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