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22日 星期日

復仇題旨燈芯論

 武俠小說常用的燈芯有兩種,第一種叫做「復仇」,第二種叫做「無敵」,也即是所謂的「天下第一」。沒有燈芯點燈不知從何點起,點不起來燈,故事也甭講了。

 「復仇」之於武俠一如「謀殺」之於推理,武俠小說每天在復仇,推理小說每天在謀殺,同樣都是屠宰事業,只不過刀宰與電宰的差別而已。

 復仇題旨的順勢寫法,以柳殘陽小說為例,多是一個俊美無比的少年,全家給人殺光,傷慟之餘又教仇家打落水狗掉落萬丈深淵,不料谷底反彈,逆勢回升,居然在絕情谷底學會如來神掌,識得火雲邪神,出谷之後便充分利用其先後天條件--不管是美貌、智慧、財富、武功,去把仇家一個個都滅門,順便把一堆正妹回家,而其中還一定不乏仇人的親生女兒。

 順勢發展的復仇主題很容易了解,很容易接受,但是也很沒有創意,很不好突破。這就可比人家問你說:「你是那一族?」你回答道:「做愛點蠟燭。」第一次聽當然很新鮮,滿好笑,第二次以後就冷了。

 針對順勢復仇因應而生的基礎變化,當然就是逆勢復仇,一順一逆,一正一奇。順勢復仇的人物設定,擔任主動復仇者的故事主人翁,如果不是忠良後裔最少也要身家清白,因仇的人物設定,擔任主動復仇者的故事主人翁,如果不是忠良後裔最少也要身家清白,因為順勢復仇最強調「理直氣壯」,最注重「師出有名」,如果作者違悖了這項原則,讀者將會對主角所身處的「正義」立場心生質疑。

 逆勢復仇的重點,就是要利用主角的身世之謎來刺激讀者的猜忌之心,從而引申出對於順勢復仇的相對立論。要講到逆勢復仇的事例,可以參看倪匡短篇〈不了仇〉,作者用最簡單的一種變化把逆勢復仇講述得清楚澈底,的是佳構一篇。

 在我所熟知的武俠名家中,把復仇主題像鐵膽一樣在掌中任意把玩的,居然還不是金庸--是古龍。如果說逆勢復仇是「奇」,古龍的玩法便是「奇中出奇」,他師法古希臘悲劇,利用無法抗拒的宿命之力(Fate)造就主角人物的「悲劇性反諷」(Tragic Irony),主動復仇者越是對復仇行動盡心盡力就越是顯得可笑和無稽。列舉名作示例:

 《絕代雙驕》:復仇者由主動轉為被動。

 《邊城浪子》:復仇是空,不復仇也是空。

 《白玉老虎》:復仇讓「忠」「孝」夾殺在本壘板前。

 古龍雖然長於「逆勢復仇」,但是他打從處女作《蒼穹神劍》以來經營的都只是同一公式「順勢復仇」,他也是歷經一番跌撞摸索才知道自己屬於海南劍派,並不是打石頭裡蹦出來就有一個劍豪古龍。
 
 講完奇招詭變,現在回歸正統。順勢復仇雖然單調無聊,卻是好用得緊--作者大可以主角的復仇故事為主軸,把結局懸在那裡,中間任憑加油添醋,快炒慢熬,只要風箏不斷線,隨便你怎麼搞。

 更有甚者,我們「正中求正」,取其意而捨其形,用「復仇」做暗喻來舖陳整個故事。

 復仇的暗喻是什麼?簡單兩個字:「超越」。

 年青人習得絕世武功為父報仇,他超越了自己的仇人,他超越了自己的父親,他超越了從前的自己,他彌補了心中長存的遺憾--超越。

 年青人習得了絕世武功,夜探虎穴才發現仇家已經又老又病,戰鬥不能。他感嘆仇家落得如此境地,只在對方額頭輕輕一點,說道:「你已經死了。」然後飄然遠去,拋恩棄仇--超越。

 「正中求正」的順勢復仇,以當前流行而論,多是把「復仇」跟「競賽」做一結合,如此一來可以不用殺傷人命又凸顯超越本質。

 司馬翎《劍氣千幻錄》,鍾荃做為崑崙派代表參加「二次百花洲論劍」,矛頭直指武當玄機子,立誓要劍霸天下光耀門楣,這是復仇,也是超越。

 高橋陽一《足球小將翼》,日本隊勇奪世界冠軍,這是超越,更是復仇!

 「復仇」之於武俠小說是一個最容易引起興趣的話頭,但它絕對不是草菅人命的合理藉口。推理小說用「謀殺」來闡述「正義」,武俠小說用「復仇」來包裝「超越」。通俗小說如果徒具其形而失其神,僅能提供讀者「單手閱讀」的感官刺激,那我寧可選擇眼瞪螢幕手握滑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