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8日 星期六

一個好敵友

 在我的故事裡很少提到男子、友情,比較常出現的主題倒是男女之間的曖昧關係。若要問我「為什麼」?我只能引述賈寶玉的戲言來回答:「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泥遇著泥滿身疙瘩,泥和著水渾身清爽。」

 不過今天所要提起的這一號人物,真可以算是我男性朋友中的prototype(因其姓名不好公佈,就姑且稱之為Gong吧。)打從我在娘胎之中就和他照過面──他們全家來參加我父母的婚禮,當時他剛「度濟」(是吧?我猜的),而我還只是四個月大,初具人形的受精卵,靈魂遠在六道裡輪迴。

 認識他迄今,如果從我們初次「見面」起算,已近二十六年了,從他搬家之後我們就極少相見,搯指一算,彼此懷念的日子至少都超過三千六百五十天。然而不論我身處何時何地,觸景生情,對他的思念都是無時或減。古人說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想多少解釋了我對他這份並不十分熱切但是深沉悠遠的思念。

 說到我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呢?這一點我並不十分清楚,只依稀記得在我有意識的時候,大家夥兒就已玩在一起,在我小的時候,我的四姨、五姨、小舅舅都還只是國中至高中的年紀,在外婆家所座落的那條小巷子裡,毫無疑問地他們就是領隊團康的孩子王。暑假空閒的時候,我回到北港的時候,總是由舅舅阿姨的帶領和厝邊隔壁的小朋友玩在一起,住在我外婆家對面的Gong,就是我的頭號童黨,他姐姐是我青梅竹馬。

 對於Gong的印象,我概括地用三個字來形容:「畫中仙」。這並不是說他長得美若天仙,活像畫裡頭走出來的可人兒,而是想描述他的相貌、性格,簡直就像是「漫畫書裡的尪仔仙」。說得更明白一點,他的存在就像是少年漫畫作者對於男主角的基本設定。

 Gong長得並不高(印象中從小到大他都一直矮我一個頭,並且引以為憾),生就濃眉大眼、身手矯捷、飛揚跳脫、頭腦靈活。和他相比,我倆正好是一動一靜,離火玄冰。如果以少年漫畫的設定來講,這樣的一對好友通常也會是宿敵──沒錯,就我來講,無論在體能、智計、體驗、技藝各方面我無一方面不想贏過他,而他也一直很記恨身高不及我,兩人之間確實存在著一種極端不平衡但是又望之儼然成理的競爭關係。

 所以說我和Gong,不能算是單純的「朋友」,而要看做是複雜且耐人尋味的「敵友」,根據《武俠小說基本理論》第三十條第二十八項第十九款定義:「敵人,就是比朋友更有用的朋友。」因此我覺得「敵友」比「朋友」更能形容我倆之間的交集。

 對於Gong,我承認,自己向來都是望塵莫及。大家夥兒玩在一起時,他總是扮演著同儕之中的領導階級,而我因為年紀最小,天真不識趣,一直都是各位兄姐口中取笑的活寶、拿來逗樂的甘草。

 在我小時候Nintendo Family Computer(即俗稱之「紅白機」)才剛發明,Super Mario Bros.(中譯:超級馬利一代)正風行,自然不會有所謂的RPG(角色扮演遊戲),所以我們都是直接運用想像力,約好同伴一起來玩近似cosplay的家家酒,派定角色演出卡通劇情,差別在於沒有治裝。而你在這場遊戲中會分到什麼角色,就端看你在同儕之中扮演著什麼地位。主角永遠是主角,沒有「換人做做看」,人際關係在此變得很現實。

 我們曾扮過《西遊記》,Gong當孫悟空、她姐姐是唐三藏、我扮沙悟淨(因為打死不做豬八戒)。我們也玩「科學忍者隊ガッチャマン」(中譯:科學小飛俠),Gong是「大鷲の健」(即一號鐵雄),我是「燕の甚平」(即四號阿丁)。最討厭是玩《マジンガー Z》(中譯:無敵鐵金鋼),Gong不消說一定是演「無敵鐵金鋼」,我就沒得迴避,非要演矮肥長臂的「阿強一號」,不像《西遊記》可以不演豬八戒、「科學忍者隊ガッチャマン」可以不演五號阿龍,是故非常討厭。不過單就這一點上,Gong的姐姐倒是與我所見略同,也不愛玩「無敵鐵金鋼」,因為她那尚未發育的身材,實在沒辦法把木蘭號的玲瓏浮凸詮釋於萬一,更別提那令人想入非非的Mulan Missle了。

 想起Gong,除了一份如小河潺潺連綿不斷的思念外,總是懷著那麼幾c.c.的不甘心,和他下象棋從沒贏過,一起玩「大富翁」最先破產的總是我,每當我自覺努力到了某種程度,卻又總是讓他狠狠超過,這感覺東坡居士很懂(因為佛印了元)、ベジーダ也有切膚之痛(因為悟空),所謂的「人傑」與「天才」,在根本上就是有所不同,求不來的。

 依稀記得最後一次和Gong相談,某個炎熱的夏日午後,我們並肩坐在外婆家客廳,天南地北侃大山,侃到橘子都紅了,葡萄也將近成熟。話間提及他後悔國中時忙著準備聯考,錯失機會交女朋友,直到上了高中還是孤單落魄。此時我引用了古詩「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來虧他,本以為憑著我尚算優秀的國文程度到如今可以和他鬥鬥嘴鼓,教他也嘗嘗「給我敗吧!」的滋味,沒想到他聽罷此言居然興不起一絲敵對意識,反而恍然大悟向我一拱手,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唉」,此時的我心想,「我是真的輸他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