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7日 星期五

喂~~妳在那裡?

 那天傍晚踏著餘暉緩緩步下英專路,殘陽赭紅如血,半天雲霞燒透。這情景,在入伍逾半年後依舊縈繞在我心頭。在淡江求學的四年中,通勤來往不下千百趟,淡水校區每天來了又走,日復一日,卻未曾真的感覺離開過。甚至我服兵役、下部隊,營區都座落在淡水捷運站旁──我想我和淡江之間,有一條切之不斷的命運臍帶吧,在我人生面臨重大轉折的兩千多個日子之中,她總是或有形或無形地給予我庇佑。

 故事回到「那一天」,四年來踏破多少石階,象徵淡江人勤奮精神的好漢坡。

 夕照溶溶,絢爛如火,這本是稍縱即逝的良辰美景,如今卻激不起我心湖裡一點一滴的情緒波動。反之能撥動心頭七絃的乃是那慢捻徐舞,悠適而自在的風。我想我以後正應該像這樣過活。

 那天傍晚,水源街看板霓虹閃爍,擁擠喧鬧的人群中,我倆極有禮貌地握了手。這次握手跟之前那次相隔數月,交握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從前我們在捷運上十指交握,利用話間空隙不停需索;我總是假裝不經意,想當做自然而然地用手掌將妳的四指包裹,那觸感怎麼說,真是滑膩且輕柔。又有的時候,替妳節衣縮食的處境感到不忍,以泡麵度日感到難過,其時我會將掌心輕輕覆上妳的手背,而妳也善體人意地反過來包容。情海浮沉數十年如我,直到遇見了妳才真正深刻感受到,何來所謂「雙手的溫柔」。

 那段日子是極美好的,可惜沒能維持多久。水源街的傍晚,我倆最後一次握手,象徵性地分手,自此分飛各別西東;數月之後我入伍服役,妳則埋頭論文想辦法唸完中文所。

 深究起來我倆沒有交往過,算不上是男女朋友,見面的當口,就是交付任務的時候。妳接下雜誌社賸寫錄音稿的case,當二老闆再僱用我出工。在妳心中我無非就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學弟,而對我來說,跟自己的學姐/老闆約會無非是人間至高享受。

 身邊的朋友無不明白,做為一個愛情蜘蛛人,咱家佈下的戀絲情網從來都是公私不分,照單全收,唯一的原則只有「願者上鉤」。大凡天下女子,敢來接近我的從來都不願輕輕放過,只因天性疏懶,主動攻擊的機會少、被動反擊的機會多。所以我的愛情落點,總不離身邊左右。

 我們的愛,像一陣清淡飄忽的緋色煙霧,看得到抓不著,吸得進留不住,煙霧蒸騰因為熱情上湧,煙霧消散因為理性抬頭。當初我察覺到它的出現,是因為跟妳握了手。我幫妳出一份力完成任務,妳禮貌性地與我握手表示感激,沒想到我竟就此著了魔,一手握不夠送上兩手齊握;捷運到站該下車了,臨別前離情依依,大著膽子又再一握。奇妙的是這種輕浮的舉動並未引起妳的不快,反而招來熱情回握。那天回家我無法安然入眠,輾轉反側只想著一件蠢事:「妳是否真的愛我」。

 我們之間的那道門,開關都是基於「握手」,初握之時熱情滿溢、終握之時禮貌客氣。當我驚覺到妳的掌心只剩下常溫,親切的笑容也當做是冷酷,熱鬧的街景在我感覺是寂寞,下課鐘響暗示我此其時該走。失去妳的親切早在這之前好久,只是我把戲劇化的ending設計成最後一次握手。緣來誰也擋不住,緣盡誰也不得留,在那之後我將入伍服役,成為中華民國陸軍步兵1929T的新兵戰士,披上迷彩服之後什麼都不想說,只知道「那路雖然遙遠漫長,我依然往前衝」,斷情絕愛、欲走不留,對我無非是最好的解脫。身在軍中首重身心淨空,連吃飯洗澡這種日常瑣事都要受部隊管制的話,那還有時間去空思夢想「中國的母駱駝」!所以真的,入伍服役前是我跟各大新聞台美麗女主播關係最好最密切的一段時候,每日一新聞可以療憂解愁,決意寫ERA Belleza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入伍之後很多事情都已忘得乾淨,其中包括的,不只是愛妳的回憶,當然也有其他可愛女子的點點滴滴。原本我已打算把妳從我心上抹去,從此以後不要再想妳、不要再愛妳、不會再提起妳,可是不知怎麼地,當我入座「鳳飛飛三十五週年紀念演唱會」時,腦海裡情不自禁又再浮起妳的麗質倩影。興許是鳳姐的丰姿和懷舊金曲使我觸景生情,她的微笑、親切、大方、和氣在我看來都倍感溫馨,我甚至突發奇想,在她那個年紀的妳會不會也就是這個樣子?拉拔大幾個孩子,沒事跟老公鬥嘴,擁有一群愛護妳的觀眾,站上舞台依然美麗。

 分手之後我沒有一聲嘆息,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談不上有所謂「得到」或「失去」。或許這些陳年往事本也不該提起,只是文人天性,老愛無病呻吟。下部隊之後某次輪值站哨,忽然颳起大風、降下大雨──從來風雨都是我靈感的觸媒──懷抱著那晚觀賞演唱會殘留的思緒,忍不住拿起了KY話筒,莫名奇妙想問一句「喂~~妳在那裡?」

 這彷彿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裡熟悉的場景,渡邊從虛空之中撥電話給綠,開口也是這一句。短短一聲問候,稱不上復燃舊情,只是繆思經過觸發,偶然間又想起妳。妳現在人在那裡,過得好嗎,跟我或者牽扯不上任何關係,只是我敲鍵寫下記憶篇章,往後的路才好繼續下去。這個故事講得毫無頭緒,開始結束沒有任何道理,不過重點在於故事裡頭有我、有妳,還有一點點關於淡江的記憶,我想表達的無非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