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討債的英雄

 

　　　　　　　　　　　　　　　　　　１
　
　郭大路第一次見到王動的時候，手上有一把刀，懷裡有一兩銀子。

　「那富貴山莊的王莊主，欠錢不還、佔地不給，鎮日裡花天酒地吃得腦滿腸肥。我們這趟去，只是拿刀嚇唬嚇唬人，嚇到他交出地契，拍拍屁股走人，大家夥兒白賺一兩銀子！」

　帶頭的「誑四狼」這樣交代下來，「草山七刀狼」嘛，郭大路記得。每人發一把朴刀，先付一兩銀子，七刀狼裡面只有帶頭的「誑四狼」是正式人員，按月領薪水，其他六狼都是街上找來的，郭大路是六狼之一。

　郭大路實在窮到怕了。

　他有冷靜的頭腦，強健的體魄，能一劍刺穿風中的楊柳，也能跳進黃河抓鯉魚。

　可是他沒有一張不吃飯的嘴。

　也難保不時想要小酌兩杯。

　「拿刀嚇唬嚇唬人」，說的比唱的好聽，江湖黑話這便叫做「暴力討債」。王莊主跟他無冤無仇，郭大路只想騙點銀子喫酒。在他的心裡只是很希望，那個腦滿腸肥的王莊主，身邊不要有太多打手，就算兩邊開打不還手，他可以少挨點揍。

　拿到地契，大家夥白賺一兩銀子；不然的話，挨幾下拳腳，回家敷牛屎，一兩銀子都不算不值得。

　七刀狼勇闖富貴山莊，如入無人之境，來到正廳首先看到一張大床，有點髒亂，又油膩膩的大床。除床之外，傢俱擺設都沒有，空空蕩蕩，空——空——蕩——蕩！

　一個精瘦黝黑的青年漢子，坐在床沿打哈欠，他的眼睛很大、眉毛也濃，但就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半開半閉的眼皮遮蓋住眼神原本的銳利，臉上的五指卻藏不住，指掌如同鷹爪般有力。

　郭大路心頭「登楞」一跳：「這就富貴山莊的王莊主？還是王莊主的打手？」

　青年漢子看到這大陣仗，笑了：

　「歡迎光臨，這裡除了我王動，就只有一隻大青蠅。」

　那是郭大路第一次見到王動。


　　　　　　　　　　　　　　　　　　　　２

　「王動看似不動，一動起來比誰都快！」檢討會上，誑四狼面對組織上級，講得口沫橫飛，因為他帶的「草刀七刀狼」不但沒有拿回地契，還弄丟一兩銀子七把刀，弄到自己鼻青臉腫回來，在檢討會罰站。

　「此次行動約聘人員六人，發出六刀六兩，不幸於行動中失刀七把。預付之六兩白銀，託上頭的福，收回了五兩。」

　「弄丟刀子算你的帳上——另外那一兩銀子怎麼回事？」

　「是、是，約聘人員當中，有一員郭大路，為了掩護行動撤退，於富貴山莊壯烈犧牲......」

　組織上級相對微笑，出了人命嘛！行動失敗還不算丟臉。

　他們沒想到，誑四狼除了專門講謊話，還很會說笑話。

　　　　　　　　　　　　　　　　　　　　※
　
　事實真相是，六刀狼在誑四狼的號令之下，輪番上陣，出刀跟王動說哈囉。王動的身體沒離開床沿，正手打走一個、反手又擊退一個，鷹爪還未施展，已有傷兵二人。誑四狼號令催得緊，剩下四匹狼還想愛惜生命——誰他媽傻子，拿一兩銀子當肉砧？還說白賺？

　郭大路本來願挨打，聲勢慢了一步，看到「王莊主」如此威風，腳底抹油想溜。誑四狼眼尖，發現郭大路膽怯，正好找他祭旗。

　「你，就你了！你這死高個兒，給老子上！其他三個，趁他挨揍的時候上！」

　這一計交待下去，最後三狼可是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票。郭大路有刀架在脖子上，這才知道什麼叫做「鐵的紀律」，鼓起勇氣朴刀倒提，繃著老臉向王動硬湊過去。

　「我殺、殺——殺啊！」（一兩銀子我愛你！）

　郭大路心裡害怕得緊，還沒湊到王動跟前，先已閉上了雙眼。（閉上眼睛忍住呼吸，暫時要和世界脫離～～）沒聽見鷹爪舞動的風雷之聲，卻聽見低沉渾厚的青年嗓音。

　「好心的兄弟，借我拳腳一用。」倒提的朴刀給人奪去，跟著身子一軟，伸拳、蹬腿，地轉天旋，眼睛還是不敢睜開。淒厲的刀風掃過鬢邊、臉頰，好像削去了幾根頭髮，同時又聽到「哎唷！」「哎唷！」連響，還有「他媽的給我上！」

　伸拳蹬腿。

　拳打腳踢。

　眼再睜開時，正廳已經散戲，郭大路傻傻站在那裡。

　草山七刀狼逃到只剩他自己。

　青年人坐在床沿對他笑咪咪。

　七把朴刀散落滿地。


　　　　　　　　　　　　　　　　　　　　３

　王動坐在床沿打呵欠，郭大路一旁楞站著，懷裡的一兩銀子還在，工作機會已走遠。

　「好兄弟坐呀！」王動招呼他說，「我這兒沒桌沒椅，就這麼一張床，要不嫌髒，我也不怕人家坐。」

　「我是來討債的，你怎麼叫我好兄弟？」郭大路的臉皺到都要哭了。

　「是嗎？那不叫你好兄弟，該叫你——大英雄！」王動哈哈大笑。

　「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郭大路的臉比苦瓜還苦。

　「笑一個吧大英雄，六個王八蛋都挨你的揍！」

　「就是這樣才麻煩，傳出去我名聲都臭了，一兩銀子，下次沒有了！」

　「你拿討債當打工？多沒出息！」王動拉他坐下說道，「不如這樣吧，這裡富貴山莊，我王動是大當家莊主，聘你當三當家，沒管吃、有管住！」

　郭大路這才笑開，偷拭去眼角不甘心的淚。

　「我郭大路長這個大個兒，什麼活都幹過，偏是沒幹過人家的莊主！」

　王動更是笑開懷。

　「所以你之前做過什麼？」

　「我販劍。」

　「再之前呢？」

　「我製杖。」

　「經驗豐富啊你。」

　說到這裡，郭大路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

　「這殺千刀的，不爭氣！」郭大路笑得靦腆。

　「那有什麼，任你英雄豪傑，當不得一個『餓』字！一會兒我們把刀賣了，沽一隻烤雞，我請你喝酒！」

　郭大路覺得有點奇怪，一時說不上來。王動拍拍他的肩膀說：「成不成啊，好兄弟！」郭大路也跟著說：「成啊，好兄弟！」然後一齊大笑。

　「可是話說回來，」郭大路好奇問一句，「這富貴山莊你是大當家，我是三當家，那二當家是誰啊？」

　「你問二當家嗎？」王動一臉神秘地說，「不就大青蠅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