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短] 郭箏的〈好個翹課天〉

篇名：好個翹課天
收錄：好個翹課天（印刻）
作者：郭箏
初出：1984年六月二日至七日，中國時報副刊
特殊：郭箏大俠的小說成名作

　人家說習劍的人，如果饒富天資，有一種說法叫「劍心」。有劍心的人放眼所見全部是劍，舉手投足也盡皆是劍，就算下了廳堂進了廚房，割雞切菜燉湯熬粥，他手腦一致的動作都還分析得出劍招劍意。

　郭箏是一個有劍心的人，他不管寫什麼題材都像武俠小說，〈好個翹課天〉是郭箏痞棍風格一戰成名之作，同時也讓臺灣文壇眼睛一亮，嘩！原來這是一個有劍心的作者，原來郭箏寫「逃學威龍」也能寫得像武俠小說，而且是少年成長的那一種。

　〈好個翹課天〉這個題材不算很獨創，怎麼說？因為逃學威龍的故事，早就已經Mark Twain寫過了，《湯姆歷險記》（The Adventure of Tom Sawyer）知道嗎？Tom Sawyer就是宗師級的逃學威龍。可是回頭想來，Tom Sawyer是美國人對吧？美國威龍逃美國的學，臺灣威龍翹臺灣的課，郭箏寫的「海山七俠」是臺灣土產的逃學威龍，甚至還不是香港版的！因為這樣，人親土親，而且從郭箏以來，在臺灣文壇能叫得出字號的逃學威龍還並不多，所以我們很有必要要拿來講一下。

　〈好個翹課天〉的主角是海山高中的「海山七俠」，七個高三男生，說在學校很「跳」，，成績肯定不太理想，不然也不會捨得翹課一整天。郭箏經常關心社會邊緣人，海山七俠是邊緣人嗎？一言以蔽之：爛學校的壞學生，讓社會價值觀屏除在外的一群人。〈好個翹課天〉是海山七俠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校外教學將近十六個小時（0700-2300）的經過，哇，說是翹課這也未免太認真了，翹那麼久沒有加班費的耶！

　翹課那麼久，七俠究竟得到什麼？看來看去，只有二當家的小郭稍微領悟了些許，把他那意識型態的硬殼敲開了一個破口；其他六俠大概都只是「鬆一下」而已，更正，是其他五俠9453（就是有鬆），大當家小虎硬吃了一身棍棒拳頭，用來發洩自己的「真心換絕情」。

　〈好個翹課天〉的敘事型態採順向敘述，也就是所謂的「從頭講到尾」，這樣的故事容易開場跟收尾，也很容易陷入無聊的窘境；但，〈好個翹課天〉跟「無聊」二字扯不上關係，為什麼？因為哽很多，因為殺很大。海山七俠看待世界的觀點，可是夾槍帶棒的，二當家小郭猛爆粗口，看什麼事情都不順眼，這個世界不爽我，你哥哥我也就他媽的也不爽回去！小郭從一開始的情緒就是很憤怒，天氣很好，世間很糟，大概這樣的心情；大當家小虎是顏值擔當，身量高大、男性魅力、籃球校隊（後來沒選上），他在故事當中負責帥與沉默，在舞會開幹的時候硬食最多拳頭，就算鼻青臉腫仍舊硬漢一枚，帥到掉渣。

　三當家老歪（其實我懷疑他怎麼參的咖）跟小虎正好相反：嘴砲強、遇事躲、妞先上。如果海山七俠去除掉多餘的角質，把豬蛋、阿永、大頭、雜八合併做一個搞笑角色，那麼來講，這小虎、小郭、老歪三兄弟的組合，正好可演一齣《投名狀》，也就是早年張徹導演的《刺馬》。你想嘛，小郭暗戀馬綿綿，然後馬綿綿愛小虎，小郭為了兄弟成全小虎，小虎娶了馬綿綿（類似這樣）。跟著呢，老歪橫刀奪愛害死小虎，搶走馬綿綿，小郭憤怒爆氣，為兄復仇，遂演出兄弟相殘大戲〈刺歪〉！嘩～～這下削海啦（靠腰喔）。

　上面那一段元人真的是亂扯，但讀者仔細去看，這人物設定是講得通的。郭箏在一個短篇小說裡面置入七個性質相似的角色「海山七俠」說實在是太過瑣碎；可是仔細分析，七俠當中只有三個要員，就是小虎、小郭跟老歪，其餘綠葉而已。故事當中所有的衝突都落在這三人身上，而且老歪就是正點的trouble maker。所以你說〈好個翹課天〉從頭講到尾為什麼不會落入無聊的俗套？因為愛很多，因為殺很大。

　元人一開始看〈好個翹課天〉，說實在的是很不滿意；說不滿意不是因為我不翹課，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是因為這個故事揉合了至少兩個經典的橋段和故事元素，可是都寫輸人家。第一個橋段是小郭撞見校長「牛肉乾」上班不上班，關在校長室吸nene，這一球雙殺打，小郭折損三成功力，小虎武功盡廢，間接促成「翹課天」的發動，說起來是很關鍵也很經典——可是呢？橋段本身讓人感覺太浮誇，來得很突然，類似的情節出現在宮本輝的〈泥河〉，就寫得很自然很順當。

　再一個則是舞會當中，七俠架來的馬子「藍雪梅」，誤飲高梁酒發酒瘋，叫在場男生「大家一起來」大鍋炒，若不是七俠勇於認錯，挺身而出，可能舞會當場就要變成AV現場——其實我是不介意（喂）。這一個橋段跟前一個橋段一樣，都很浮誇，但是藍雪梅的大鍋炒畢竟沒有成局，可是你知道嗎？村上龍的《接近無限透明的藍》，那什麼才叫「翹課天」而已，開轟趴搞雜交還加巧克力加牛奶，日本人寫大鍋炒比我們更多真材實料！但是國情限制，〈好個翹課天〉既然是臺灣出品，臺灣人普遍不幹的事就不可以亂寫嘛！所以這就不是郭箏的問題，寫到這份上已經尺度極限了。

　元人談郭箏小說，到〈好個翹課天〉已經算是一小段落了，如果有機會只會再挑《龍虎山水寨》來講。郭箏小說從《鬼啊！師父》之後我就不喜歡，《大話山海經》延續我不喜歡的調調所以也不想提；比較關注的《四十九次決鬥》卻已經斷稿。郭箏曾經是一個優秀的小說家，後來是獨當一面的專業編劇；而在專業編劇之後，他是不是有體認到自己為生活做出了取捨，能不能重新做一個優秀的小說家？說真的我期待，我期待他永遠不缺錢，然後有時間擦亮他那一雙「最痞棍的小說眼睛」，我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