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9日 星期一

殺手為換床的慾望所佔領



 溫瑞安的短篇〈殺手善哉〉元人看了說實在也不下七、八次,初開始喜歡,後來不喜歡,如今則感覺平平。真的想寫些東西的時候,發現還是貶多於褒,倒不是因為溫巨俠的「超新派風格」故做雕琢玩弄文字云云,而是因為他想寫的觀念根本就寫錯,也不切乎實際。

 因為這樣,〈殺手善哉〉才不做專篇討論,而只是就箇中描寫加以點提。

 〈殺手善哉〉的故事是說,有一位殺手「方柔石」,殺人的功力大概有獨孤求敗那種等級,但是他卻無法成名!他挑戰高手高手高高手、強中強中強中手,但卻一直無法突破,因為他始終也戰不著江湖頂尖的三大高手,真箇求名不得,求死亦不能。

 因著這份苦惱他去請教「大破寺」的「圓寂大師」,圓寂大師用一種幾乎要圓寂了的聲音和語調跟他說:「夫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啊,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三大高手之所以永垂不朽,是因為他們已經跳脫這個圈子(一死亡、一做官、一歸隱),已經不會再和江湖中人有衝突競爭,所以才會被人拱,拱成「無敵」,因為他們根本不會參與任何名利鬥爭,江湖中人自然樂得掛給他們虛名。

 文中除了暗示,更多的是明講:「你(方柔石)若想成就不朽聲名,最快的方法便是──殺死自己。」這意思就是說,要方柔石拋棄原本既有的身分,江湖中人就能對他「蓋棺論定」,他就會得到原本該有的聲名,此之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方柔石聽完頓悟!依樣畫葫蘆照辦煮碗,當下就皈依佛門法號「善哉」,把殺手方柔石當做是石沉大海,果不其然……

 殺手方柔石給人拱成「刀神」,帶給後生小輩無盡的追思和懷念,但是江湖上卻出現了另外一號神秘人,走著和他的「前世」差相彷彿的路子,不停地決鬥、汲汲於求名。

 ──這個新人叫做「善哉」,殺手善哉。

 看〈殺手善哉〉最新生起的感想,是法國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一句名言:「人生就像一間病院,每個人都被換床的慾望所佔領。」

 用這句名言來形容「殺手善哉」真是再適當不過了,因為他是這樣不甘寂寞的角色,身為殺手本應無名(需要隱姓埋名),但是他卻汲汲於聲名;好不容易他「殺死了自己」,得到之前想望的聲名,卻又無法就此滿足,反而換個名號重做馮婦,又走回自己走過的老路。

 溫瑞安寫這則短篇立意應該是很好,但是寫下來卻很糟糕,原因無他:「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首先講方柔石的詭異身份:方柔石以其作為跟行事風格跟人格思考,根本與「殺手」扯不上半點關係,應該稱其為「決鬥者」。方柔石從頭到尾在「找人決鬥」,他的動機不是「受託殺人賺取報酬」,而是「把對方殺死我就可以出名」。溫瑞安說他在寫殺手,結果通篇看下來只看到一個熱切的決鬥者,這……篇名取叫〈殺手善哉〉實在很難服眾!

 再來,殺手行事需要極度隱密,務求俐落乾淨,凡事以「不著痕跡」為最高指導原則,最好全天下沒人認識你(行事才方便),那有可能整天煩惱「不能成名」?成名的殺手,就是最爛的殺手,因為所有江湖勢力都能以「殺手該死」為理由用盡賤招糟蹋你,欲求苟活於世間亦不可得,那裡還用得著「殺死自己」?

 在這裡岔題說一句:「溫巨俠如果不知道『殺手』二字怎麼寫,可以先從『間諜』和『忍者』兩種身份體會起,這一篇〈殺手善哉〉實在是把『殺手』二字嚴重誤用。」

 再三來,殺手方柔石又想成名又愛決鬥的心態也很詭異,要像劍魔獨孤求敗那樣,一旦無敵再也「回不去了」,求敗不得輾轉反側,蹉跎一生抑鬱而終,倒還算是可佩可欽。然「殺手善哉」是怎麼咧?只是詐死欺世盜名,私底下卻又改頭換面當大活躍武將!這感覺,倒很像溫瑞安自己的寫照。

 那至於怎麼像呢?我想,我就不多說明了,只能說溫巨俠原來是被換床的慾望所佔領,終於耐不住獨守空閨,才來紅杏出牆破空飛去。

 ──阿彌陀佛,貧僧某元又造口業矣!善哉、善哉。

3 則留言:

  1. 元兄:

    對不起,不是跟你唱反調, 我不是這樣認為。

    因為像李小龍、梅艷芳、張國榮等明星去世後,他們在觀眾心中的地位,明顯提升了。

    因為一般的人,都寧願讚一個死人,都不愛讚一個活人。

    如果以上三人今天都沒有死,可能都未有人說他們是天王巨星,成龍今天是國際巨星,但是,他只是行錯一步,不!半步,都被千夫所指,又說他搞女人,亂說話之類。

    但又有無人指摘過李小龍有婚外情?又有無人批評李小龍到處打架?什至態度囂張, 目中無人……

    我敢說, 如果成龍死了,李小龍被稱武神, 成龍分分鐘被人稱為戰神!

    大概往死人身上貼金,比向活人貼金覺得開心吧!人性總是賤的。

    不過殺手善哉真的有點精神病, 但是殺手排名之類的東西, 武俠世界又沒有可能不說,不然又沒有戲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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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小子:

     各抒己見,這沒什麼。

     手塚治虫有一篇漫畫〈軍神傳說〉,把這種「拱死人」的矛盾剖析得非常貼切。〈軍神傳說〉講二戰時的一位日本飛行員,受命成為「軍神」,而且非此不可。

     成為「軍神」是什麼意思?很簡單,就是奉天皇之命去送死,開飛機撞美國軍艦。原本是應該慷慨激昂、情懷壯烈的為國犧牲,結果那個飛行員在臨上飛機之際居然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甚至還讓人家施打毒品,在赴死之際還流著眼淚叫媽媽,這是「軍神」的真相。

     〈殺手善哉〉在講的「拱死人」我起初感覺很像美國漫畫對於《超人》的觀感,《超人》在全盛時期一期能有一百萬本銷量,但是後來漸漸弱去,一期不到五萬本。為此漫畫家非得把超人賜死,果然相關幾期故事銷量又衝上一百萬本,甚至連超人的葬禮也是。

     我覺得溫瑞安情節出槌的地方是,故事主角不應當是「殺手」,因為殺手除了保命跟完成任務不會有別的想頭。溫瑞安寫這篇〈殺手善哉〉,我直接聯想到他自己,他把自己年輕時的風格殺死,卻沒有因此就成為傳奇,反而是用一個新的溫瑞安毀去舊有的記憶。

     罷...每次開罵老溫就沒完沒了,就此歇嘴吧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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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子:

     講自己的意見很好,無所謂唱反調的。

     〈殺手善哉〉這則短篇我想過來想過去,實在紕漏不少,但溫瑞安自己在後記中也有說「一篇壞小說算得了什麼,再寫就好了麼!」回想起來,其實是元人比較愛計較--哈,因為他現在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讓我計較了。

     我會想寫這則書介,是因為回想起「車田小美」,車田小美消失,元人出現,然後本尊在做的是完全一樣的事情,頗有相似之處。不過車田小美不是為了「成名」才消失,是因為武俠已走入絕境,再也沒有東西好寫(當時的感覺)。

     最近「風雲時代」重出《飛燕驚龍》,真的是讓我有比較釋懷。以前寫過埋起來的評,現在可以挖出來重刊了--當然,並不是直接貼回來,而是要重新配書重新改寫。

     溫瑞安的小說也打算部分如此做,但是基本上,「風雲時代」出的溫瑞安我很不喜歡,而且也不想寫太監書,所以還是會有些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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