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16日 星期四

獨孤紅「南海郭家」故事選輯

 獨孤紅筆下據傳有兩大故事系統,一為「遼東李家」一為「南海郭家」,時代背景分別為明、清。前者個人不大熟稔,後者可是下過一番功夫考究。

 「南海郭家」的故事系統,像香港漫畫《刀.劍.笑》有著三代江湖:

 一代江湖:《無玷玉龍》,海皇帝郭懷的青春紀事
 二代江湖:《滿江紅》《絕代天香》《京華遊龍》,郭家六龍的公式冒險。
 三代江湖:《玉翎鵰》,自毀長城的惡搞作品。

 系列故事主力集中在二代江湖,也就是「海皇帝」郭懷義子「郭家六龍」的故事。郭家六龍究竟有誰,不用去記,因為作者自己都記不清楚。大家只須瞭解,「郭家六龍,末者為最」就可以了,其他五龍的名字時有更動,但是郭六龍的名字一定叫做「郭燕南」,這不會變,他的故事是《滿江紅》。

 「南海郭家」的三代江湖是《玉翎鵰》,自毀長城的惡搞作品。根據葉洪生/林保淳合著《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所述,獨孤紅所作《玉翎鵰》之書名不但因襲前輩郎紅浣之同名小說,連諸多人名亦不無剽竊之嫌。筆者讀後觀感,覺得「二代江湖」郭家六龍的冒險故事雖然千篇一律,至少還可以看得出獨孤紅作品的劇情公式、風格走向。要像《玉翎鵰》那種爛書,連公式都稱不上,好的不學壞的不用教,可就真令人齒冷不已。

 相對來講,「南海郭家」的一代江湖《無玷玉龍》,感覺真是大器多了。雖然本書主角「無玷玉龍」郭懷也是跟前輩郎紅浣取材借火所得的靈感(取自《瀛海恩仇錄》之海盜之王「無瑕玉龍」郭阿帶),但是就獨孤紅本身來講,《無玷玉龍》算是一部痴情而不濫情的「公式變體之作」,跟《滿江紅》的「公式代表作」並列來看,適足以囊括整個系列,因此在「南海郭家」的書介當中,筆者單單只選錄跳脫公式的《無玷玉龍》以及代表公式的《滿江紅》,其餘皆不在眼內。以下是二書的分部討論:

一代江湖:《無玷玉龍》之部

劇情大綱
 俠少上北京,化身千面,周旋於黑白兩道、滿漢佳麗之間,這本是獨孤紅小說的基本設定。然而《無玷玉龍》出奇──奇在郭懷的目的。

 縱觀整個「南海郭家」系列作品,二代江湖的郭家六龍,每個人都是懷抱著死志單騎上北京,意欲潛入大內刺殺雍正皇帝。但在郭懷的這個時代,他上北京跟康熙皇帝是有點關係,不過並不是為了要殺他,而是要問他事情。

 他要問康熙皇帝的事情乃是,他自己的身世之謎……。

重點分析
 獨孤紅寫清代,喜歡把時空背景設定在「康雍乾」三朝盛世的北京城,那麼,主角俠少最容易經歷的歷史事件,要不就九王奪嫡,要不就雍正駕崩,這是最有故事可寫的。

 《無玷玉龍》的時空背景,該是康熙末年,「九王奪嫡」這個歷史事件已經隱隱然成形,但是,還不算如火如荼,因此,郭懷上北京「運動」最多的戲份,反而是他和胡鳳棲、「威武神勇玉貝勒」傅玉翎之間的三角關係。根據苦頭陀轉述神尼所言:「先有一虎,後有一龍,龍虎之間,為難一鳳。」短短四句話十六個字,可為全書之眼。

 獨孤紅曾經這麼樣形容自己小說中的男女主角:「才子班中博士,蛾眉隊裡狀元。」因為《無玷玉龍》篇幅較短,我們正巧可以用做比對。要說郭懷、要說傅玉翎,這一龍一虎的,早就當世無匹,郭懷鋒芒內斂,虛懷若谷,是獨孤紅小說中比較特異的典型;傅玉翎就沒做什麼修飾,囂張拔扈的玉貝勒,自稱什麼「威武神勇」,聽了也覺討厭。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姓「傅」的漢人可以受封神力侯,並且擁有良好的政商關係?但是獨孤紅在小說當中始終沒有說明。

 話說回來,郭懷的綽號「無玷玉龍」難道就不彆扭?聽了也是雞皮疙瘩掉滿地。不過郭懷好一點,他是在御花園讓康熙皇帝看了一場劍舞才受賜御封的,並不是自己封的(不過郭家六龍可就沒這麼用心),而且到那時候,故事也已經快結束了,其實沒差。

 《無玷玉龍》在獨孤紅千篇一律的公式作品當中能令人刮目相看,自然是有它不凡之處。故事設定上,郭懷上京的目的並不是要「刺殺」康熙皇帝,而是要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這個目的有味,不落俗套。

 人物關係方面,郭懷身邊雖然也是美女如雲,但他心之所屬,始終只有一個胡鳳棲,天下第一才女,文武雙全、政商關係良好,卻是矜持自守的胡鳳棲。郭懷本身不是鋒芒外露的人,胡鳳棲又是理性掛帥,兩個人互相含蓄來害羞去的,悶條子不亮鋼,愛在心裡口難開,在獨孤紅小說中可說是聞所未聞。又,在郭懷和胡鳳棲之間還有一個楞頭青,人稱「威武神勇楞頭青」的傅玉翎。微妙難解的三角關係增添了許多曲折,故事自然耐看。

 至於「郭懷同好會」的其他會員,表現也自不俗。三格格一派豪邁爽朗,為愛不顧一切,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韓如蘭從初始的天真爛漫,轉變成後來的通情達理,也算是可圈可點。

 反倒是高傲自負,算無遺策的胡鳳棲,落入了雍郡王允禎(即後來之雍正皇帝)一手設計的圈套,吃錯秤鉈鐵錯心,轉對郭懷白刃相向,前後兩劍扎得人家心傷腸斷,以血代淚汩汩而流。有一首流行歌唱得好:「我最愛的女人,卻傷害我最深──為什麼妳背著我愛別人?」以郭懷一身武藝高絕,都能達到馭劍飛行的神級境界,面對胡鳳棲的兩次攻勢,居然無能閃躲,縱使是遭受圍攻,也不該如此不濟吧?這纏綿,著實難解。

 郭懷從出場開始,就表現得跟「不沾鍋」似的,縱觀全書,沒有人能和他有肢體接觸,只有三格格因為病弱,才讓郭懷出手攙扶,然這畢竟是不帶感情的肌膚相親。胡鳳棲和郭懷,連當面對話都躲躲閃閃,彼此悶條子不亮鋼,愛人家在心口難開,卻只有在白刃相見的時候,郭懷感受到胡鳳棲劍鋒的冷冽,胡鳳棲見識到郭懷情感的赤忱──僅此已經是兩人之間最最親密的接觸。

卷末小札
 本文所討論的兩部作品,寫作順序是《滿江紅》為先,但是故事順序以《無玷玉龍》為先。郭懷上京白白走一遭,得不到心愛的女人,還欠了紅粉知己不少情份,故事中表現出的種種「不完美」,正是《無玷玉龍》引人入勝之處。郭懷欠三格格、韓如蘭的情無以為報,想要相欠的胡鳳棲卻又山高水遙。悄悄地他走了,正如他悄悄地來,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郭懷為人忠厚誠懇,那是真沒說的(只是不太會做人),這回上京他志不在復仇,只是洗清血海沉冤便了事;然則故事要和《滿江紅》接續得起,所以獨孤紅也安排了一支伏筆,讓他分別跟康熙、跟允禎(雍正)撂話:「南海郭家人重來之時,便是你愛新覺羅氏的生死大敵。」「要是你(允禎)即位,我郭家人第一個就要對你不起!」

 這之後的故事,郭懷終生未娶,只收了六個義子,即當世著稱之「郭家六龍」。郭燕南刺殺雍正皇帝的故事,就是我們接下來要討論的《滿江紅》。中途上船的歐陽霜雪……想也知道,一定收為義妹,武俠小說都嘛這樣寫(笑)。

 然獨孤紅在《滿江紅》和《丹心錄》二書中卻都不是這樣寫滴。《滿江紅》書中說道,郭家六龍五個「南海王」郭玉龍親生的,只有郭燕南是螟蛉義子;《丹心錄》書中一樣,而且講說他的兩個老婆,分別叫做「東方玉翎」和「杜蘭畹」。

 這樣的謬誤當然是因為故事的寫作順序造成的,《滿江紅》《丹心錄》在前,《無玷玉龍》在後,獨孤紅本來只當「南海王」郭玉龍是一個神仙般的人物,沒想細細描繪,隨便帶過也就算了。可是後來又心血來潮,替郭玉龍編了一套外傳《無玷玉龍》,就把他寫成當世奇男子,不是人間賤丈夫了(笑)。

 由於武俠小說有金庸的判例在前,把《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寫成兩個獨立的故事,所以獨孤紅這麼寫也不能算他錯……那好吧,反正就各看各的,就當成獨立的故事來看吧!

二代江湖:《滿江紅》之部

劇情大綱
 《滿江紅》的時空背景,設定在雍正時期的北京城,郭燕南潛入大內行刺雍正未果,帶傷逃跑,昏倒在八大胡同,讓俠妓「梅心」救回怡紅院休養,這是故事的開端。

 故事以行刺雍正做開頭,以行刺雍正做結束。皇帝老兒的人頭只有一顆,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殺,那麼,行刺成功的人究竟是誰呢?卷末自有分曉。答案根據野史而來,完全不會出人意表。

重點分析
 比較《滿江紅》和《無玷玉龍》可以看得出來,後者只是前者具體而微的縮寫版,但是在獨孤紅作品當中,要像《無玷玉龍》這樣情節有變化的,還真不多見,所以可以列為代表。

 而《滿江紅》本身的「公式原創」在於獨孤紅的制式文風:化身千面的無敵俠少,周旋在滿清皇族各大勢力之間,一邊搞破壞一邊釣美眉,同時還受「獨臂神尼」苦大師所託,掌握「丹心旗」連絡江湖勢力,當地下武林盟主。

 見到他的女人多半要愛上他,因為他除了英挺俊俏,更有不凡氣質;中間或有情敵「某某貝勒」出沒,但那並不影響主角俠少的帥與酷,因為不管怎麼算,他的老婆一定不會只有單數。

 這種制式情節如果讓柳殘陽來寫,我覺得都寫贏獨孤紅。柳殘陽雖不擅長寫愛情戲,對於火併搏殺卻不手軟,郭燕南惡戰大內高手的情節,讓柳殘陽來處理,絕對不會像獨孤紅那麼輕輕帶過,一定殺到他屍山血海。

 獨孤紅本身歷史素養還算罩得住,但是他實在太喜歡避重就輕。好比他在「南海郭家」系列故事每部都講「大羅劍」,但是這套劍法有多高強,起源為何,總共幾招幾式,有沒有相剋的武功,完完全全都沒交代──因為他根本沒做設定,只是丟出一個名頭來吸引讀者而已。

 《滿江紅》書中也寫到江南八俠,如果寫到夠真,歷史、武俠虛實相生,這部小說縱不經典也很好看。可是呢,郭燕南在書中跟每個人都像只是泛泛之交,作者也不會多做用心描寫,所以每個重要的歷史人物,在書中扮演的角色,都像是皮影戲在用的皮偶──也就那麼一張皮。重要的歷史事件,郭南燕不是沒有經歷到,只是在作者筆下寫來,好像只是報紙上的政治新聞,跟主角完全無關。歷史武俠失去了這番優勢,要說怎麼好看,都難令人信服。

 回到正題來講,《滿江紅》和《無玷玉龍》互相犯避的地方,在於主角最後的感情歸宿。郭燕南退隱江湖載美而還,娶了好幾房媳婦回家孝順老太爺;郭懷離京時卻只孤家寡人,兩者有相當程度的差別。因此在這個點上,我們對於「南海郭家」系列故事選錄了《無玷玉龍》與《滿江紅》二者來做一比較對照。
 
卷末總論
 獨孤紅寫小說,永遠都只有一個靈魂人物──就是他自己,從頭到尾我們就是在聽作者說書,他筆下的人物全無特色可言,只是負責跑劇情的皮影傀儡。

 歷史武俠講究「虛實相生」,要讓主角在已知的歷史事件當中活躍,同樣的時空背景,要講虛實相生,我覺得梁羽生的《江湖三女俠》比獨孤紅的《滿江紅》要好看很多,該寫的戲肉都有寫到,歷史的脈動掌握得好。

 獨孤紅小說自有其不可忽視的特長,畢竟他也是卓然成家的武林名宿。然而就整體來講,千篇一律的作品過多,總免不了予人「粗製濫造」的負面形象。要真正精挑細選,只看少數幾部作品的話,不妨就從最有名的系列下去看,從其中再選出代表性的作品。如此層層篩選下來,獨孤紅小說再怎麼差勁,也總有了一定的可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