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講到要吃便當,開口閉口總不離「雞腿」「排骨」,這似乎已是臺灣地區的約定俗成,就像中秋節不必吃月餅但是一定要烤肉一樣,形成了臺灣人的特有文化。我這個愛吃便當的人,便當從小吃到大,這玩意兒對我而言,並非只是填飽肚子的東西,要真的講起來,有兩則故事可尋。
第一則是關於排骨飯的,頭份休息站的「排肉菜飯」。
民國七十幾年的臺汽客運,還有分「中興號」和「國光號」,後者是直達車,中途不休息,前者會在頭份稍停,讓旅客下車買飲料便當。我坐臺汽客運最頻繁的一段日子,是讀小學的時候,只要有長假,就會坐客運回北港看阿公阿媽。爸媽工作繁忙不得閒,都交託舅舅、阿姨帶我,坐車直接回外婆家。
如果坐「中興號」,停頭份休息站,就有機會買便當──我永遠記得一個保麗龍飯盒,盒面上大大的四個紅色字:「排肉菜飯」。小時候我真的想了好久好久,一直很在意這四個字的組合是怎樣形成的。後來慢慢想通,才知道它拆開來應該分成「排肉」「菜」跟「飯」,因為它的主菜是豬排(沒骨頭的一片豬肉),其他是配菜(常備的有酸菜和半顆滷蛋)和白飯,所以叫做「排肉菜飯」。
我一直很不解的是,我認為「排肉菜飯」應該有四樣東西,卻沒想到「排肉」兩個字只形容了一樣。因為這個吊詭的名字,讓我對「排肉菜飯」四個字始終難以忘懷,並且記得酸菜和滷蛋。再頂級的排骨飯、豬排飯我不是沒吃過,但是那個印著紅色大字的保麗龍飯盒,卻已升華成了跟北港阿媽家同樣等級的珍貴回憶。
第二則故事是關於雞腿飯,還有我爸爸的。
小時候我爸經常出國,但是我沒什麼感覺。爸爸出國媽媽還在,家務照常運轉,燒飯洗衣都有人,對於孩子來講,沒多大差別。可是相反地,媽媽出國爸爸在,那感覺可就差很多。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很明確地認知到「媽媽出國不在家」,是因為我爸每天在家,是因為我和我弟連續吃足一個月的雞腿飯──那實在令人大呼過癮。
爸爸不會做飯,每天買便當回家,都是同一家的雞腿飯,雞腿是炸的,切成三塊。我喜愛那家雞腿的皮薄肉嫩,吃完便當久久不能忘懷,最喜歡的兩樣配菜,是油豆腐和辣蘿蔔。
爸爸每天準時回家,給我倆兄弟各帶一盒雞腿飯,打開便當時的香氣和油光,最是令人感動。我們像嗷嗷待哺的小鳥,等待著爸爸帶食物回家,當爸爸把便當放上餐桌的那一剎那,就是晚餐歡樂的開始。
外食買飯不算稀奇,在家裡越來越少開伙的今天,也不一定爸爸去買,也不一定都吃便當。但是在我的印象裡面,吃外食吃到最痛快過癮的,還是爸爸下班順便帶回來的那一盒雞腿飯:皮薄肉嫩的雞腿、滷味透澈的油豆腐、微辛開胃的辣蘿蔔。我始終認為那盒雞腿飯最能表現爸爸為人父親的驕傲,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便當。
兩則故事講完了,既不高潮迭奇也非曲折離奇,只是關於童年的淡淡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