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6日 星期一

雙面傑克

 愁到濃時心事湧
 江湖秋水已無多

 我手中有一張樸克牌,方塊J,我將用這張牌來帶出我要講的主題。

 這張牌裡的人物是Hector,希臘神話裡特洛伊戰爭中,英名與Achilles並稱不朽的英雄。這一張牌有兩個上下顛倒的Hector,半身相連,美國推理名家Ellery Queen在其作品《暹羅連體人的秘密》中依此做出有趣的聯想。

 這一張牌裡有兩個Jack,一個是醫人的,叫Dr. Black Jack,中譯「怪醫黑傑克」;一個是殺人的,叫做Jack the ripper,中譯「開膛手傑克」。兩個傑克都是使刀的,而且互為光影,黑傑克是個見不得光的密醫,但是他所做所為卻都是起死回生的善行;開膛手是個眾所皆知的凶手,可是他所做所為卻是令人髮指的殘暴惡行。

 做為一個武俠小說的觀察者與評論者,我覺得自己的形象也像是Jack,混沌未分、曖昧難明的Jack。當我拿人家的作品開刀的時候,到底是在醫人?是在殺人?這話也很難說得清。

 有的時候我喜歡模仿Black Jack,動不動要說「我的手術刀怎樣怎樣」,其實那只是一種暗喻,手術刀的意象在於「剖析」。

 有的時候我積憤難消,又喜歡把人家「千刀萬剮」「碎骨凌遲」,這當然也是暗喻,白話來講叫做「口誅筆伐」。

 算命的說我是用刀的人,最好能學學烹飪、種花,消弭殺氣。光是寫作的話我還「握筆如刀」,看似無害其實殺傷無辜者更眾。

 我說我自己是「一刀在手,滿街亂走」,熟知我的網友無不會心一笑。我的殺氣不在臉上,我的刀鋒不在掌中,滿街亂走也不是見人就砍,但是我絕對有仇報仇。

 記得我家武俠板「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一次辦板聚的時候,網友問我,「你是因為什麼動機想要評論武俠小說?」我說:「因為我憤怒。」其實「憤怒」並不能很完整地表達我當時的感受,當時心裡的印象也只是想起《七龍珠》裡頭悟空變身超級賽亞人怒髮衝冠而已。現在回想當時,其實這樣回答更貼切更有意思:

 我看武俠小說是因為我心裡不痛快,想說看點小說求一點痛快;如果連武俠小說也都不能使我痛快,那我只好反客為主來給他個痛快!

 在武俠板立馬橫槍這多年,策馬衝殺數百遍。有苦,「飲不盡的杯中酒」;有恨,「殺不盡的仇人頭」。眼看著奇幻小說、推理小說都因為外資投入而引起注目,逐漸走向了通俗小說該走的路子,自己苦守的一盞心燈卻仍搖搖晃晃如同風中之燭,那感慨,講來又是兩字「憤怒」。我可以怒問一千個一萬個為什麼,為什麼武俠小說會像扶不起的阿斗?但是我沒辦法只用一根手指撐起整個地球。

 我憤怒。

                 ◎

 記得在入伍前,思思念念總覺得自己在武俠這塊領域還有好多書沒看,好多事沒做;結果在入伍後,什麼狗屁倒灶的豪情壯志都給磨蝕消融得差沒有很多。入伍前我認識古龍梁羽生溫瑞安黃易司馬翎臥龍生柳殘陽獨孤紅,退伍後我只知道武俠小說最賺錢是金庸。

 寫了那麼多評論性質的文章,不管人家認為我是像Jack the ripper還是Black Jack,我只覺得自己像《亂馬1/2》的良牙,一隻只懂咆哮的獅子。良牙把中國古拳法「獅子咆哮彈」修煉到極盡完美,開發出繼往開來的「獅子咆哮彈-完成型」,結果還是打不贏亂馬。同樣來講評論這種附屬物,只要母體的小說不為人看重,三兩下你就給打入冷宮。而偏偏台灣出版巿場連優秀的母體都無法提供。

 我只好打退堂鼓,鳴金收兵。

 轉進的過程是很慘烈的,殘存亦沒路,兵敗如山倒。一下子你發現自己從前相信的價值完全遭到否定,只因為你不是出錢印書的那個人,然後大家又都在暗示你,就算你自己肯出錢,也未必能隨心所欲。

 我始終不相信,武俠小說沒辦法「整容」成我要的樣子/武俠小說「整容」之後就與「賣錢」絕緣──就算天地不容我也想做個實驗。歐美日本人都能賺錢,偏生臺灣人不能賺錢?那有這等荒唐事!

 但是我的年紀還太小,囝仔人有耳無嘴,我講話沒人要聽,手腕又不夠力。

 所以就等吧,等到我真正長大那時候,長得跟那些大人一樣大的時候,再一起手牽手去打壓那些熱血青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