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 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

書名：多情劍客無情劍
又名：風雲第一刀、鐵膽大俠魂
亦名：小李飛刀
作者：古龍
出版：風雲時代
系列：古龍精品集
日期：2006年02月初版一刷
類別：中長篇武俠小說結集
規格：二十五開本共三冊
區分：梅花盜故事（第一冊）、金錢幫故事（二、三冊）

題名釋義

　本書題名相當複雜，需要一番解釋。首先《多情劍客無情劍》是古龍寫書的原名，台灣版也是延用此名。香港版因應故事有兩部，把第一部份的〈梅花盜故事〉出成《風雲第一刀》，第二部分〈金錢幫故事〉出成《鐵膽大俠魂》。

　後來台灣因為連續劇持續發燒，「小李飛刀．例不虛發」紅遍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也有很多讀者只知道本書叫做「小李飛刀」，其實那是連續劇的名稱。

　本書題名《多情劍客無情劍》相當耐人尋味，很多人都納悶，書裡頭主角不是小李探花嗎？怎麼會出現「劍客」這種詞彙？評論者曹正文曾有一番趣談，他說古龍是因為這個名字太美、太有詩意，捨不得丟棄才用的。

　這種說法真是大錯特錯，飛刀儘管可以算是一種刀，但它可不是一種「劍」！所謂的「多情劍客」根本就是飛劍客阿飛，像第一冊第二十五章回目「劍無情人卻多情」不就提供了很好的解釋嗎？因為本書和《武林外史》《九月鷹飛》基本上是一個散漫的三部曲架構，連接《九月鷹飛》和《多情劍客無情劍》的關鍵人物是小李探花及其嫡傳弟子葉開；連接《武林外史》和本書的關鍵人物，則是身世成謎的飛劍客阿飛。

劇情大綱

〈梅花盜故事〉（本書第一冊）：

　這個部份的開頭是李尋歡自關外返回興雲莊，在漫天風雪中與阿飛宿命相逢，他回中原本不是為著查案，案子卻主動找上門來。心傷腸斷的小李探花對於武林風波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不由自主給捲入了「梅花盜」的陰謀奇案。


〈金錢幫故事〉（本書二、三冊）：

　「梅花盜」案偵破兩年之後，李尋歡一直藏匿在興雲莊後街的小酒店，默默地守候著丈夫不在身邊的舊情人林詩音。每日懷憂酗飲，不知死期何時。九月十五是林詩音的生日，偏那麼巧就在那一天惡客上門，眾多武林豪傑紛紛接到匿名信函說，興雲莊內藏有大筆寶藏。由於事關重大（波及林詩音），就算李尋歡變成隻烏龜這回也得探出頭來。

重點分析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李尋歡這個人的個性，可以用杜牧的〈遣懷〉來具象表達：「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大家對小李探花的了解，除了其飛刀神技外，不外乎就是把未婚妻拱手送人，讓渡給自己的恩人兼且八拜之交龍嘯雲，因而造成了三人兩家的悲劇。第一次看《多情劍客》，我定義李尋歡為「純種沙豬」，認定其中心思想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然怎麼會做出這種白爛事呢？

　多年以後尋回重看，用古龍文筆技巧「兵如其人」下去分析，發現李尋歡的處世態度跟他所習練的飛刀絕技其實有著莫大關連。試想「小李飛刀．例不虛發」，那也只是因為他在事前經過精密計算、又能集中意志力，不到必要不出刀，才能營造出「例不虛發」的輝煌成績。同樣地，面對兩人三角的情感糾葛，李尋歡的處理方式就如同他在發射飛刀，事前經過痛苦掙扎、事後又落得半生追悔，可是他的手段成不成功？答案是肯定的，非常成功。

　李尋歡曾經形容自己的飛刀絕藝說：「我手裡這柄刀一發出去，對方是活是死，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他一力撮合林詩音和龍嘯雲的行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矢中的，後果自負。所以我們可以推斷說，小李探花年青時的個性一定極為耿直果斷，人如其刀，一出手就不回頭，直到聚九州之鐵鑄成大錯，才自甘墮落飽受折磨，養出了多愁善感的性格、唉聲嘆氣的習慣，成為繼承李慕白道統，新派武俠最負盛名的「三大男負心」，與金庸筆下陳家洛、梁羽生筆下卓一航鼎足而三。

阿飛快劍．情絲難斷

　阿飛快劍，這是一個有語境的詞彙。它讓我們聯想到：破劍（兩塊木板夾一鐵片就叫做『劍』，為何不乾脆叫做『三明治』？）、快劍（出手迅捷而且專刺咽喉）、絕劍（除了穿刺以外沒有其他變化）。

　恰如許多少年漫畫的基本設定：「一種破壞力強大的究極生物（不管是長尾巴的人或是生角的狗），被陰謀者派遣至地球進行毀滅任務，它所遇到的第一個人類將會對他將來的行為形成鑄定式記憶──而通常那個人類都是和藹可親的傢伙，遂能轉化其力量為正義所用。」

　阿飛離開原野本是為了向世人復仇，如果他首先碰見上官金虹，金錢幫大頭目就有左右手了。可是他碰見了李尋歡，一個能夠懂他愛他並且還不時需要他幫助的人。阿飛的劍本來是具有挑釁意義的，是為殺人而殺人的，但是李尋歡的出現扭轉了這種局面，變成他每次出劍殺的都是壞人，弄詭使詐陷害李尋歡的人。於是他那練來傷人的劍法，漸漸地變成了幫助人的劍法，這種改變連他自己也懵然不知。

　要知道阿飛童年成長過程中最缺乏的就是父愛、最痛恨的也是父親，這種孩子與其說要向世人報復，倒不如說是想給父親一點顏色瞧瞧。李尋歡的出現，填補了他心中對父愛的渴求，李尋歡的受挫，讓阿飛從一次次支援行動中得到自信和成就，原本懷抱的恨意就在這之間煙消雲散了。他苦練劍法、期望成名，不就是希望得到父親的認可嘛！然而在他尚未尋獲生父之時，李尋歡這個「亞父」卻已滿足了他心中積藏的渴望，因此他的人格得以重塑朝正向發展，未曾走入歧途，真的去做「阿飛」。

　如果說李尋歡在阿飛的心目中地位等同「父親」，那林仙兒的地位無疑就是「母親」。要知道阿飛的母親本也是一個城府深沈的蛇蠍美人，只是在兒子面前不好表現出來。然而阿飛對於母親的孺慕是一組存在血液之中的基因密碼，一旦出現契機就會自動解碼，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對林仙兒一往情深，因為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若要婚嫁，也當選擇類似母親的典型。

　在本書之中，古龍對阿飛的成長歷程著墨甚多，尤其是「第二次斷奶」這部份。他抱持的理念是：「一個人如果不能脫離母親懷抱，就永遠不能獨立自主。」阿飛七歲喪母，開始獨立生活，但他的人格並未成熟，始終對母親有著依戀。林仙兒的出現引他墮落、讓他沈迷，其實就是扮演著阿飛生母的角色，如果阿飛闖不過這關，就永遠也沒辦法揚名立萬、向世人證明自己是誰。當然林仙兒對阿飛的態度是像外遇的老公對待糟糠之妻，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把他當做反攻復國基地。可是阿飛對林仙兒的愛是相當戀母的，不然他不會強忍慾火、一心維護對方的聖潔不可侵犯。

　阿飛和林仙兒的愛情，從第一部故事開始，到第二部卷末結束，卻還藕斷絲連。《九月鷹飛》中林仙兒臨終託孤，把上官小仙從他手中轉給葉開，也是因為她相信，世界上只有阿飛對他最真。而阿飛呢？就算相應不理，心裡那份感情總難抹去，不然早在第一部故事結尾就該出劍，何必拖到最後？

林仙兒的脫衣舞

　古龍愛寫壞女人，尤愛面孔純潔身材窈窕內心狡詐舉止淫蕩的壞女人。古龍小說中壞女人之多，已經屈指難數，但是仍屬林仙兒是個中翹楚。

　林仙兒是武林第一美人，擁有天使般的面孔和魔鬼般的身材，更巧的是，其行為舉止完全符合男性想望，猶如AV女優令人拍案叫絕。

　林仙兒的妙處，在於她會吸收經驗值一步步成長，利用自己的姿色爬昇到更高的地位，把書中各大高手盡數納為裙下之臣。第一次出場對戰李尋歡，使出「仙子脫衣拳」，卻碰了一個大釘子，為什麼呢？因為對方還未做出反應，她就秀出全部貨色。引誘男人下地獄的方法沒有比這更低級的，連童子雞都拐不到，更何況是老狐狸？

　繼李尋歡之後，林仙兒的美色攻勢可說是無往不利，兵器譜中前十高手有四五位都做過他的入幕之賓，包括與她互相利用的上官金虹、誤打誤撞的郭嵩陽，青魔手伊哭和銀戟呂鳳先是本來就很色，孫白髮已經垂垂老矣，就別污辱他了。

　林仙兒的高峰期從她釣到荊無命、進而勾引上官金虹開始，這期間她以為自己已經天下無敵，能唆使金錢幫眾斬殺李尋歡，阿飛又長久處於控制之下，世上已無人是他敵手。那裡知道荊無命和上官金虹之間關係非比尋常，上官金虹又是以自我為中心，這種種變故造成情勢豬羊逆轉，到最後連阿飛都對他冷漠無情。林仙兒的結局可以與《名劍風流》的銀花娘互相參照，是好是壞還很難說，因為她的際遇影響到後來上官小仙的個性，所以不能簡單論斷。

百曉生的兵器譜

　古典小說中早在《隋唐演義》就有所謂「英雄榜座次排名」的設定，不過那種制度非常古板僵化，排名永遠也不會更動，榜首李元霸武功太強、無人能敵，最後乾脆安排他給雷劈死。

　本書之中兵器譜的設置，與英雄榜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百曉生所列的座次排名僅供參考，一旦有變動隨時更新。在書中我們目睹了幾次挑戰，像是郭嵩陽戰李尋歡、李尋歡戰上官金虹、上官金虹戰孫白髮，就可以知道兵器譜排名只是排名，它不是一種僵固的階級，因為實力強者可以隨時突破。

　有時候我覺得，百曉生作兵器譜其心可疑：若不是唯恐天下不亂，怎麼會用心計較到底誰軒誰輊呢？事實也證明百曉生雖然學識淵博，卻是滿肚子壞水，製作兵器譜的動機，炫耀才學還多過於釐清真相。若用商業觀點來看，兵器譜唯一的用處就是炒作小兵器，其他沒有了。

光與影的曖昧關係

　本書人物有一個極大特色，就是人物都會成對出現，予人深刻印象。像李尋歡與阿飛、孫白髮與孫小紅、上官金虹與荊無命。

　我們說李尋歡之於阿飛如父如兄，關係上是好朋友，其實情逾手足，說是父子也不為過。而另外一組搭檔，荊無命與上官金虹呢？以下幾個參考答案：「君臣、師徒、夫妻。」

　他們倆從外觀論定，就像是一對雙胞胎，都載竹笠遮臉、都穿金邊黃袍，上官金虹褲管長過腳、荊無命褲管不及膝，如此而已。上官金虹對人沒有什麼感情，留荊無命在身邊只是用做生體兵器，荊無命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始終戰戰競競，就是不願遭到離棄。

　阿飛戀母，荊無命戀父，而且情感遠比阿飛更強烈。荊無命曾自謂他這個人一生只屬於上官金虹，他就彷彿上官金虹的影子，苦練雙手劍只為讓上官金虹知道，就算失去左臂，他對於他仍然很重要。雖然古龍不願明講，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荊無命之於上官金虹可用七個字形容：「沒人比我更愛你。」

　古龍小說中出名的，關係曖昧的「搭檔」還有《英雄無淚》中的卓東來與司馬超群，在《英雄無淚》中，司馬超群本來是個舞男（漫畫版才有講），是卓東來一手把他扶植起來，當上「大鏢局」的總鏢頭，成為人人稱羨的豪傑英雄。然而卓東來對於司馬超群也是愛到沒藥醫，雖然司馬超群有老婆，每晚卻都回到卓東來房間就寢的。

　講到光影之間的關係，我們可以發現一條不成文規定，就是本書成組人物中，古龍越是主力描寫誰，就表示他刻意凸顯另外一人。孫白髮與孫小紅，他選孫小紅做主力描寫，其實重點在孫白髮；上官金虹與荊無命，荊無命戲份特多，可重要的是上官金虹；李尋歡與阿飛……這樣懂了嗎？

暗場戰鬥登峰造極

　《多情劍客無情劍》的戰鬥場面，會出手的都是雞毛蒜皮，不出手的才是登峰造極。古龍刻意渲染頭尾加強決戰氣氛，中間用過暗場手法留下空白想像空間，是本書經營重要決戰的鐵則。好像上官金虹邀約李尋歡決戰長亭，就刻意不寫兩人正面交鋒，偏寫事前查看場地（後來成為溫瑞安短篇〈結局〉的重要依據）、偏寫李尋歡中計，先到興雲莊訪查消耗體力、偏寫孫小紅使心機不讓李赴約，求得孫白髮代行義務。等到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讓李尋歡道破真相、孫小紅心急如焚，營造出緊張氣氛。兩人好不容易趕到地頭，只看到旱煙火光忽生忽滅，正當大家以為孫白髮戰勝、為他鬆了一口氣之時，才赫然發現，抽煙的人是上官金虹！

　這段決戰氣氛營造相當成功，忽張忽弛扣人心絃，讀者雖未目睹決戰狀況，也可任憑想像去臆測。作者經營成功處就在於，他只在幾處關節蜻蜓點水般提醒讀者，揭露結局時卻能有「泰山崩於前」的強烈震撼，武俠小說寫到這境界，幾乎已可躋身文學之列矣。

　又，鐵皮屋最終一戰，只略略提了一下李尋歡和上官金虹共處一室，然後焦點就轉向阿飛的浴火重生。等到阿飛孫小紅殺進總壇，好戲早開鑼不知多久了！當阿飛等二人在外焦急等待時，還利用對話營造緊張氣氛。最後鐵門打開，李尋歡比起勝利手勢推門而出，我們知道正義終究戰勝邪惡，但到底怎麼勝的也沒人知道。

　像這種渲染頭尾，中間不提的「過暗場」戰鬥方式，可以巧妙地迴避掉大量冗長且繁雜的武功描寫，對於很難收尾的情節、太過強大的人物，可以留給讀者「山在虛無飄渺間」的美麗幻想，不會因情節點破而失望。唯此法可一不可再，因為手法太過精簡，看多容易起反感。

驚爆大八卦

阿飛是沈浪私生子？

　為什麼本書書名是《多情劍客無情劍》而不是「小李飛刀」？因為古龍下筆的時候本來是以阿飛當做預設主角的。之前提到這個「散漫的三部曲」必須有些人物居中串連，阿飛扮演此中關鍵，原因就在於──他是《武林外史》中一代名俠沈浪的私生子！

　《武林外史》卷末，幽靈宮主白飛飛利用巧詐使沈浪對她進行「人工授孕」，這檔子事是一個很重要的伏筆。回頭看看阿飛，像個棄嬰般在原野長大、身世成謎也不願對人提起，苦練快劍只為天下揚名，並且還發下豪語「不成名，我只有死！」這是為了什麼呢？因為他的身世不可告人，明明是武林正統、大俠傳人，卻因私生身份不受認可，只有期待成名之後，可以光宗耀祖了，才敢大膽揭露自己身份。而在李尋歡受困興雲莊，阿飛前往搭救之時，他的落腳處也予人許多暇想：「沈家祠堂」。一般來說江湖人若無處棲身，最好的借宿處就是荒山古廟，再不然就到賭場酒館混他個徹夜不歸，只有阿飛偏那麼奇怪去住祠堂，而且還是沈家祠堂！這個暗示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李尋歡不是古家郎？

　李尋歡的「身世之謎」原本沒有人清楚，直到王度廬小說因為電影「臥虎藏龍」重新浮上檯面，話題才又挑起。

　李尋歡的人物造型設定，基本上是取自《鐵騎銀瓶》中病俠玉嬌龍的經典原型。玉嬌龍與羅小虎一夕纏綿，懷胎十月生下韓鐵芳，卻因雪夜失子千里追蹤染了風寒，再加以產後失調沒做月子，從此以後就咳個不停，但她那手珍珠小弩箭卻是日漸精進，重遇韓鐵芳之時，已經是「老龍飛箭．例不虛發」也！又因為她女扮男裝，總穿大斗篷掩去自己瘦弱的身形，是這樣形成李尋歡的人物設定。

　而小李探花的性格剖析，不消說當然是源自《寶劍金釵》的李慕白啦！武俠界最負盛名的「嘆氣小生」。李慕白和俞秀蓮的感情似幻似真，其間就是卡著一個「拚將一死酬知己」的小孟孟思昭；同樣地李尋歡也是因為龍嘯雲的介入，選擇了自己退出，硬把未婚妻拱手讓人，才造成他一生悲劇的開端。

　總歸一句話，李尋歡並不是古龍獨力創造出來的，只是借王度廬的人物原型加以發揮而已。然而這些原型是經過千錘百煉有口皆碑的，古龍加以反芻就更是後出轉精；相對地阿飛給人的感覺就沒那麼強烈，所以故事到後來幾乎就是以李尋歡為主，鳩佔鵲巢也能積非成是。

卷末小札

　古龍小說當中，個人最喜歡的應當是《白玉老虎》，但是受到啟發最大的，不消說，總還是《多情劍客無情劍》。同樣一本書，我把精彩的故事元素東拉西抽地，想說書評可以不要了──卻沒想到，這部書竟就這麼有魅力，讓我捨不得，把文章再修改，重新貼出。我想，人跟書之間，畢竟還是有緣份存在的。

　圖片取自「博客來網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