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安前期作品從《四大名捕會京師》一直到《逆水寒》這一大串系列故事,除了膾炙人口的「四大名捕」之外,還有一組不為人知的隱藏人物,就是「三絕神捕」。相對於四大名捕是「四個有本領的平常人」「六扇門最有潛力的新人」;三絕神捕則可看做「六扇門超級老薑,地位崇高如神」。奇妙的是,三絕神捕並不是一開始就神,而是伴隨著作者功力增進越來越神。以下是筆者的分析:
有形無神之「神捕」柳激煙:
三絕神捕最肉的一個,出現在《四大名捕會京師》第一篇故事〈凶手〉當中,和名捕冷血搭檔辦案。由於〈凶手〉只是溫瑞安的短篇推理習怍,柳激煙自然也寫不出什麼特色,所謂「神捕」簡直是浪得虛名。
柳激煙這號人物的特色,全在於一根煙桿子,他會「必必剝剝」地抽著煙;長吸一口氣時,煙草會發出金紅金紅的光芒。可是你要知道,這些小動作跟柳激煙個人並沒有加分作用,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只是溫瑞安對於《多情劍客無情劍》中,天機老人的模仿,所以筆者稱柳激煙為「有形無神」。
神乎其技之「捕王」李玄衣
三絕神捕的出現順序,與溫瑞安創作成長有絕對之關係。柳激煙出場的〈凶手〉是《四大名捕會京師》第一篇故事,李玄衣出場的《骷髏畫》是「四大名捕五福臨門」最後一部故事,其間溫瑞安的才思創意以驚人速度成長。到了劉獨峰出場的《逆水寒》,則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捕王」李玄衣是捕快中的王者,用王道來打擊罪犯──奉行「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信條,對罪犯只抓不殺,甚至寧可自己吃虧,不願犯人受傷。相較起來,跟他演對手戲的名捕冷血,則像是「捕霸」,捕中之霸,用霸道來打擊犯罪──我要抓你,你拒捕,二話不說把你就地正法,殺了痛快。
冷血承認自己很怕李玄衣。這個「怕」字說實在的非常抽象,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怕法?簡單引一句唐詩來講,冷血的人一如他的劍,「寧為寸寸折,不為繞指柔」,可是遇著像李玄衣這樣功力高過他百倍的、年高德邵的老前輩,他就是有辦法讓你「寧為繞指柔,不為寸寸折」,你想拚命他還不讓你拚命。冷血在書中一直讓李玄衣慘電,不但快劍遭人封殺,英雄無用武之地,連帶地自己堅信不移的「天誅」理念也受前輩教訓得緊。甚至到了最後呢,冷血有機會扳回一城了,都還讓老捕王反將一軍!
如果以《孟子》書中對於「大丈夫」的形容加諸李玄衣,我想是絕無問題:他替權臣傅宗書辦事,卻拒絕所有利益(富貴不能淫);一年薪俸四兩銀,安貧樂道無賒無欠,德性清廉當世無匹(貧賤不能移);打擊犯罪絕不軟手,就算遍體鱗傷照樣出頭(威武不能屈)。以小說層面分析,李玄衣的精神體例趨近於達許.漢密特(Dashiell Hammett)和雷蒙.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筆下的冷硬私探──帶槍的聖者,一身是膽的破案機器。
出神入化之「捕神」劉獨峰
《逆水寒》是溫瑞安前期作品的經典長篇,它跟《骷髏畫》是連續故事,卻又可以把遠因回溯至《四大名捕會京師》之〈毒手〉。
捕神劉獨峰是三絕神捕中最強的一個,不管各方面都是。他家學淵源、官運亨通,榮華富貴又身負絕世武功。他的排場極大,有六僕六劍六寶:
六僕:雲大李二藍三 周四張五廖六
六劍:黃雲紅花碧苔 藍玉黑山白水
六寶:滅魔彈月弩 一丸神泥 后羿射陽箭 軒轅昊天鏡 秋魚刀 春秋筆
六僕各有所長,分別是「陣戰兵法工藝,導渠風水五遁」;六寶則可以配成三組,用以增補六僕武功之不足。
劉獨峰這個角色以李玄衣和名捕無情為區間來實行「犯避」,溫瑞安必須把他寫得不像李玄衣又像李玄衣,像無情又不像無情。一定要做到這地步,劉獨峰才算活出了自己。
劉獨峰不像李玄衣的孑然一身,他家世顯赫、聲名卓著,很懂得應對進退,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可是他又像李玄衣,不傷不殺、勿枉勿縱,以他的功力同樣辦得到。
劉獨峰很像無情,兩人出門都需要代步工具(轎子,滑竿等),都需要隨從服侍(劉獨峰有六僕,無情有金銀四劍僮)。可是他又不像無情是生理創傷,失去雙足迫不得已;他那足不沾地的怪異潔癖源自幼年時的心理創傷,落地之時必以絨布舖地才能安心。
劉獨峰本來是一個樣板角色,除了排場大些就是比較鄉愿,總想著兩面討好全身而退。結果他的算盤打得太精,反而讓自己腹背受敵。原本想明幫傅宗書暗助戚少商,完成任務又不違背江湖道義,誰料得偷雞不著蝕把米,到頭來身家性命全賠了進去。
自從息大娘殺死雲大開始,劉獨峰就一直衰神照命,「陶陶鎮」一戰不但丟掉左手姆指,心腹僕從也六失其四。因為沒人抬轎,他被迫雙足及地,卻沒想到這一及地(第)可就成狀元,三絕神捕屬他第一。
李玄衣和劉獨峰都有一個人格上的弱點,促使他們的形象忽然間出現重大轉變,以劉獨峰而言就是他那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潔癖。根據書中記載,他小時候家族遭人陷害,幸得忠僕護主,把他抱進豬圈躲藏,才得倖免於難。但是他也從此出現了心理障礙,對於不潔之物極端畏懼。最明白的特徵是足不沾地,另外則是他的「六劍」 ──準備六把劍沒有特別原因,因為他每傷一人就要換一柄劍,使用六劍才夠時間讓僕從把血跡擦拭乾淨。
比較劉獨峰和李玄衣,只能怪李捕王死得太早,雖然壯烈犧牲卻沒有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相對來講劉獨峰從「及地」之際開始起飛,遭遇無數挫折與困苦,原本高高在上的劉捕神,下得轎來也只是一名江湖人。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然代表法律追捕戚少商,卻未曾忘記江湖人相濡以沫的革命情感,兩人之間的互動由敵人而朋友,由朋友而兄弟,隨著故事進展越來越麻吉。「化敵為友」的情節在武俠小說中非常常見,平淡無奇,可是讀者就是愛看,愛看到不行。只要作者寫得好,見功力,作品便不用擔心不受好評──所以三絕神捕中該由劉獨峰位居第一。
三絕神捕的逐漸成形記述了溫瑞安突飛猛進的創作歷程,像登樓遠眺一樣,每上一樓就看得更遠。同樣的成長軌跡在美國推理名家范達因(S. S. Van Dine)身上也能得見,范達因推理小說的起步從《班森殺人事件》到《金絲雀殺人事件》到《格林家殺人事件》,每跨出一步都狠狠超越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