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20日 星期二

夜之小琪

 「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像永恒燃燒的太陽,不懂那月亮的盈缺……。」根據我個人所理解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屬於相對的存在。例如說:有天就有地、有陽就有陰、有男就有女、有日五專就有夜二專。

 以我五專母校而言,因為是私立教育機構,難免要大開普渡、廣結善緣,而在教育資源普遍不足的情況下,日五專和夜二專的學生會出現共用教室的情形。常見的情況是──日間部學生把抽屜當成個人置物櫃,堆放大量雜物,好像臭酸的便當啊、撕碎的情書之類的,然後跟他共用桌椅的夜間部同學留書抗議,到了隔天早上,日間部看到紙條,再想辦法吐槽回去。這也就是我為什麼在文章開頭引用那英那首〈白天不懂夜的黑〉的原因,你看是不是這樣子嘛!你不懂我,我不懂你,所以彼此罵來罵去,人類社會中凡具文化差異者必然出現之現象。

 在那個日夜間部為著共用抽屜衝突不斷,甚至把口水戰當成消遣娛樂的時代裡,總還有些特例──如果我說「那就是我」會不會顯得很低級?反正你知道的,日昇國的羅蜜歐(元人),因為天公撮合結識了月落國的茱麗葉(小琪),事情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要說我跟小琪結緣,事到如今還真不知道該怪誰──到底是誰在抽屜裡放了那顆糖?如果被我找出來,真的要狠狠親他三大下,實在做得太好了!正如你所見的,整件事情的開端就是一顆「天上掉下來的」糖果,它打破了日夜間部長久以來互不甘涉的沈默,讓元人和小琪得以相遇相知,不能不說是一段奇妙的緣份。

 那顆糖果在我抽屜裡放了很久,兩三天吧大概。基本上我不吃糖的,所以就一直放在那裡(日間部學生的壞習慣),沒想到有一天,那糖竟然發酵了──它給我生出一張名片!一張空白的名片。照理說空白名片應該比印刷精美的名片更沒吸引力,但是我卻出乎意料地給震懾住了。你問我為什麼?其實也不為什麼,只是名片有幾個小小的字跡,極之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女生。

 那張名片上頭寫著:「同學,這顆糖果是請我吃的嗎?」署名為「夜 小琪」。如果照我的個性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當時同學很流行BBS上網聊天交友,我也沒跟著人家瘋,家裡的電腦是為了應付中打課(中文打字課)買的,純粹單機功能,連撥接上網也不能,頂多拿來寫寫小說。通訊設備方面,我專三的時候(1998年吧)手機還沒現在發達,可是也有B.B.
Call,但是我呢,就是打死也不帶,這個紀錄一直保持到如今2003年還未破。從這一點你就知道,我是很不fashion很跟時代脫節的人,對於認識新朋友也一向抱持保留的態度。可是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會福至心靈,剛好想到說「寫個回信也沒關係,反正她又看不到我」呢?套句荒木老師的話來說:「替身使者都會互相吸引。」

 小琪的出現改變了我很多慣例。她毫無預警地闖進溫室裡來,相貌雲霧繚繞、身份虛無飄渺。若依我的做人原則,認識新朋友卻不知道對方是誰是危險的,吃一個糖果交一個朋友是危險的;但是女生、字寫得很漂亮的女生、字寫得漂亮語氣又大方誠懇的女生,是值得男生冒險的。如果人一生總少不了歷險犯難,又何妨就從今天開始!

 認識了小琪之後,事實證明我是對的。這並不是說我相人眼光準,只要看中就不會有錯,而是我自己知道其中分寸。第一點,只筆談、不見面,交往程度有限,大家合得來就聊,合不來就不要聊,關係其實很單純。第二點,我們相處的日子不多,期中考換了位置就不可能再繼續,交個朋友又何妨?第三點,我若主動跟女生搭訕,要求做朋友,失敗率是99.99%,而今機會送上門來,豈可不把握?就這三點來論,我和小琪的交往再安全不過了,只要我嚴守本分,就不會惹禍上身。想清這點以後,我和小琪慢慢就成了書信往返的知心朋友。

 和小琪的交往是快樂的、甜蜜的、懷抱無限夢想的。快樂因為我愛女生,卻不敢難期待女生來愛我。當然我和小琪之間沒有到那種程度,頂多說她對我有點好感吧,可是那也儘夠了。認識小琪之後,每天早上多了一樣快樂的理由,就是抽屜裡出現的字紙條。你不用期待字條裡出現什麼「你愛我,我愛你」之類的肉麻話,只要有類似「元人,你好嗎?昨天上課很無聊,所以偷偷寫信給你喲!」這樣充滿感情的字句,就夠我快樂一整天了。

 甜蜜因為小琪是我的異性朋友,她肯對我好我當然很甜蜜。說真格的,你以為我們之間只有字條傳來傳去嗎?那你就太沒想像力了。因為我們之間經由糖果認識,也由此觸發了贈品的契機。好比說小琪有一陣子工作較忙,趕著上課都沒時間吃飯,身為他的朋友我當然要體貼,可是我該怎麼做?往抽屜裡塞便當水果嗎?等她拿到早就臭酸了!這個時候我就想到廣告說的「Snickers,隨時來一口。」所以有幾天都是在放學之前偷偷溜到合作社,買了一條士力架巧克力(內含花生軟膠糖,營養豐富),說是讓她權充晚餐,其實更想表達自己的心意。

 要說到懷抱夢想嘛,這也真是人之常情。我是男她是女,雖然只是筆友,只知道姓名生日星座學歷和一點點的家世背景,卻怎麼能對她不動心?不相信是吧,我有數據證明。根據小琪給我的個人資料顯示,她是大我三歲的小龍女,又跟我一樣是天蠍座,不管查那一本書都是超match!(如果你真的去查我就扁你),而且我最~喜歡像姐姐一樣的女孩子了,明明個子就比你矮,偏偏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當你對她傾吐過往的傷心戀曲,她就儼然以顧問自居,把你教訓了一頓之後,看到你那沒用的樣子就有氣,索性說道:「算了!看你一副不懂談戀愛的樣子,乾脆我來教你吧!」然後她一把握住我的手,粗著嗓子說道:「現在教你第一課,知道嗎?」我低低應了一句「是」,抬頭看時才發現她整個臉帶耳根子都紅了。(以上所述純屬寒眠,不要當真)

 如果我跟小琪見了面,現在不知道是怎樣一番光景?也許會相守、也許會分離,但是我知道絕對不會後悔。為什麼不做呢?這個問題有太多太多人問過我,同樣只給兩個字的回答:「犬儒」。犬儒的人不敢跨出最後一步,以簡單的幸福為滿足,而對當時的我來說,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專三那一年,前後換了兩次位置,我死守自己的抽屜,像八百壯士死守四行倉庫,怎麼樣都好,不能跟小琪斷訊。當然你知道,夜間部也會換位置的,到那時候,我只好每天藉故拖延放學,想辦法把字條放到別人的抽屜。起初事情運轉得不錯,直到某一天,抽屜所有人忘了東西回來拿,發現了我的秘密!當時的我既羞且窘,苦於無地自容,心想「怎麼辦呢?這下一定給人認為是小偷。」可是那位同學待我很好,只是好奇地問我「你在做什麼?」我心想紙也包不住火,乾脆對她全盤托出。她聽完之後頓了一會兒,然後爆出驚喜面容:「哇~好浪漫喔!」聽了這句話我頓時如釋重負,這才明白為何蒙面超人至少都有一個知道自己秘密的朋友。

 專四以後就不只是單純換位置,連教室樓層都改了。儘管如此我還是卯足全力突破層層防守,「跨教室」送了一封聖誕卡給她。小琪出乎意料地神通廣大,竟然也硬是回了一張卡片給我,並且還教我怎麼能夠保持聯絡──潛入夜間部辦公室,找到她們班的點名簿,把字條夾進去,風紀是她「媽擠」會罩她。這個方法雖然不錯,到底我沒有採用,因為感覺非常彆扭。如果我真的有心,最好的辦法是及早表態,跟她要地址、電話,把兩人交往化暗為明,從此也就毋須擔憂。可是我不想這麼做,因為我是愛情犬儒,打死都不跨出最後一步。對於小琪,我想我們不只是朋友,可是當時的我亦如現在的我,潘驢鄧小閒一項也沒有,給不了女孩子任何有力的承諾。所以就斷了,自然而然地斷了,只留下幾頁記憶殘稿。

 在我的夢中,和小琪再見的情景是這樣的:國際書展的星期六/日,我受出版社之邀去參加《元人歲歲念》的新書座談與簽名。座中擠滿了熱情的「女」fans,每一個都是我喜歡的型。當我握著麥克風在臺上談笑風生,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雙期盼的眼睛,那種感覺既模糊又熟悉,就像前世未了的緣分,不知道到了今生是否應該繼續。這個時候我瀟灑一笑,開始談起「從前我有個朋友,夜間部的女生,她叫做小琪……。」台下期盼的眼神轉換成驚喜,女孩掩著臉大叫:「好丟臉喔,你竟然還記得!」此時我下台握住她的手,悄悄對她說:「小琪是我的朋友,我怎麼會不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