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8日 星期三

石軒中與白鳳朱玲(之四)



 「九指神魔」禇莫邪和「冷面魔僧」車丕合稱「隴外雙魔」,可以說是《關洛風雲錄》書中來頭不小的反派人物,但戲份卻不多。他們的師父是星宿海兩老怪,分別傳授邪功毒掌予二人;雖然系出同門,禇九指與車狼僧個性卻是迥異。

 「九指神魔」禇莫邪生性猥索,愛使賤招,對敵喜歡獨來獨往,行蹤也是飄忽無定。天生怪力,兼而練有剛強猛烈的護身氣功,性喜挑戰男性對手。他每每先以硬功將對手擊潰,再將對方抓小雞似的舉起之半空,接著「葉底偷桃」照下陰一抓!

 其戰法無理蠻橫、粗暴殘忍,已經在江湖上闖出了萬兒,遂有童謠歌唱道:

 「攤開你的掌心,握緊我的愛情,不要如此用力……」

 講「愛情」是文雅修飾的,其實他就是很愛抓爆男人卵蛋。

 「冷面魔僧」車丕是禇莫邪的把弟,不苟言笑,愛做僧侶裝扮,心腸之狠毒更勝禇莫邪十倍。禇莫邪喜歡玩男人,車丕則中意玩女人,除卻本身好色貪淫,為了修煉邪功毒掌,車丕更有取孕婦「紫河車」煉丹自壯的劣習,武林當中名聲更臭。和禇莫邪不同的是,車丕此人權力心重,喜歡稱尊為王,自立「青龍幫」,手底下六名凶徒,號稱是「黃河六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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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軒中和朱靈搭船順流而下,遭遇到「九指神魔」禇莫邪半路殺出、攔路偷襲,此時小船和老魔相隔四、五丈,禇九指一俯身,雙手抓起一根大木。這木約莫是兩人合抱的大小、三丈許長,卻不知是那裡找來的,看起來似乎有數百斤重。

 ──禇莫邪雙手高舉過頂,厲嘯一聲將大木擲出!

 大木經褚莫邪使勁一托一送,勢如疾箭挾風雷之聲向小船飛撞過來,捲起一陣飆風不說,連江面也震盪得波濤起伏,這一下衝力,最少也有萬斤之巨,朱靈見狀大驚,嚇得花容失色。然而在這生死俄傾之間、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耳聽嗆啷之聲,眼中見到人影一閃!

 耳邊聽得「呼」聲風嘯,禇九指巨木失準打偏,急昇兩三丈自船上飛過,朱靈眼裡看得分明,知道是石軒中寶劍出鞘,加以「大周天神劍」的挪移巧勁,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存亡危機。

 然而危機雖緩,威脅卻未解除,石軒中以劍挑開巨木,用力過甚,回到船上時已是臉色發白,身軀也微微顫抖。巨木經石軒中四兩撥千斤,遠遠落在船身後頭二十餘丈,落水時發出砰然大響、水花衝天,因勢就便「九指神魔」更不怠慢,厲嘯聲中人隨風起,飛身殺來!

 朱靈心疼石軒中受挫,明知打不贏更沒得奈何,雙足一頓,也自凌空而起。

 兩條人影宛如流星交會,兔起鶻落間在空中交換了數掌,倏忽分開、各自倒退。九指神魔怒喝一聲,鼓勁再上,石軒中情急護友奮勇躍起,劍尖青光直指禇莫邪掌心!禇莫邪看見「青冥劍」,像是小鬼遇著了鍾馗,居然不敢再戰,一把跳江借水遁去。

 朱靈輕飄飄地落在船舷,一時身子立將不住,搖搖晃晃了幾下,終於落下江去。

 石軒中見狀趕緊撲伏船邊,伸手一撈,正好把住她的小腿,拉她上船。朱靈伸手欲抹去臉上積水,卻是止不住的顫抖,情勢遠比想像中嚴重。

 石軒中跪在船上抖開衣袖,抱著朱靈替她臉上抹水,朱靈把持不住,閉上了眼睛依偎在石軒中懷裡,雙手緊摟著他,口裡囈語道:「石哥哥,他出掌好重……。」

 石軒中本來還假做矜持,想說幾句「朱兄」客套一二,一聽見朱靈喊他「石哥哥」,縱百煉精鋼也已化做繞指柔,緊緊抱著朱靈,耳鬢相貼道:「靈妹妹,妳沒受傷吧?教我擔心死了。」

 朱靈聽見石軒中喚她「靈妹妹」,知他已經識破,嘴上不說,更是不勝嬌羞,把臉揉在他胸膛上,動也不動。石軒中以為她是害怕,拿話不住安慰她,正好朱靈沉醉在柔情繾綣之中,什麼話也不想講。

 過了半晌,朱靈抬頭四望,假做驚訝道:「石兄,那魔頭走了?」石軒中拿著眼直瞪她,朱靈卻不跟他對眼,腮幫子紅紅的仍然假做懵懂,弄得他是既好氣又好笑,沒法兒只好跟著裝懵。

 朱靈又偏著頭說:「這老魔好利害,我一上去先餵他一把金針,卻讓他掌力震落,跟著我才跟他對了一掌,掌中還夾金針,才逼使他不能使足全力──否則我小命都沒了!」石軒中聽得好生心疼,手指更抓緊朱靈的肩頭,朱靈卻也沒有反抗。

 「既然妳金針打他不中,又吃他掌力逼落入水,為何這老魔反倒會放過我們?」

 「九指神魔生平都是『一擊不中,便即遠颺』,這次對上我們先擲巨木,也是為了製造時機。他本想施展霸道掌力將我們倆人迅速收拾,卻沒想到巨木先讓你用『大周天神劍』挪移挑走,跟我對面又出了超過一掌。

 「如果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輕易殺死我們二人,自然犯不著假充君子,大可以痛下殺手杜絕後患;可是他先見識到你挑開巨木的手法,已經教你唬住──」

 「唬住什麼?」

 「禇莫邪單看你挑開巨木這番功夫,認定你是爐火純青的內家高手,絕不好鬥;就算他能夠先將我殺死,卻沒辦法連你一起滅口──更何況他身具邪門的護身氣功,最怕鋒芒銳利的寶劍之屬,你手中這把……大概他是怕了你手中這把青色的寶劍。」

 朱靈中途欲言又止,像是從石軒中的「青冥劍」想起某事,但他不說分明,石軒中也無暇去關心。

 「妳看妳,衣服都溼透了,還一直說話。我看哪,得先脫下這身溼衣、找個地方烘乾才好。」

 「說得倒好聽,這裡船行水中央,我哪裡有得衣服換!」

 「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石軒中說著,便要起來脫衣,那知朱靈這樣熱情,身軀一扭,仍然摟住他不放,顰眉作態道:「你給我抱著,一會兒就乾了。」石軒中也真個聽話,讓朱靈這麼一撒嬌,全身發光發熱到不行,下身更是鼓漲得老硬。

 朱靈似有所感,慢慢坐將起來,橫了石軒中一眼,抬手推他道:「你先進艙休息吧!今晚大概沒有事了,我在外面吹乾衣服。」石軒中忽然福至心靈,開口一句道:「朱兄,我們一起睡……」逼得朱靈臉像猴子屁股紅,卻又不得分說,只好假咳兩聲,故作鎮定道:「石兄你先睡吧!在下待會就來。」

 石軒中雖然大膽求愛,其實心裡也忐忑不安,聽見朱靈這半假半真的說詞,一時倒說不出是歡喜是悲哀:「我這麼著唐突她,她豈不是會討厭我嗎?可是我真的又是好喜歡她,才會慌不擇言亂說話,欸……」

 石軒中滿懷情愁鑽入艙中,曲肱臥下,忽聽上面船篷微微一響,正想坐起察看,朱靈的聲音已經傳將下來:「是我!船頂上的風可大得多!」聽朱靈的聲音,似乎未對方才失言之事在意,石軒中這才比較釋懷。

 石軒中因為緊張疲累,一會兒便睡著了,恍惚間好像有聽到朱靈命令船家休息,他無暇去理會。只睡了兩個更次,天就亮了。

             ◎

 睜開眼睛,船篷上的小窗透入曙光;身軀微微轉側,像是有人睡在身旁,把衣袂壓住,定神細視,原來還是朱靈!大概是破曉清寒,朱靈的睡姿蜷曲做一團,石軒中看著愈發覺得可愛,微笑一下解開外衣,輕輕褪將出來,給她披在身上。

 石軒中沒有起身,仍然躺在艙中,忽然發覺朱靈的鼻息沉重,心中一動,翻過身軀去細看她的臉;但見在那膩滑如玉的臉頰上,泛起朵朵桃花,細長的柳眉微微皺著,鼻息沉重有聲。

 石軒中暗道「不妙」,先以手試溫,再將自己的額頭靠上朱靈的額頭,竟是滾燙炙手,情知她發燒了,心下猛地忐忑起來。

 「欸!我真是個呆頭鵝、糊塗蛋!如果昨夜裡不讓她穿著濕衣服在艙頂吹風,以靈妹妹這一身武功,怎麼可能這麼簡單病倒?」如此想來,似乎千錯萬錯都是他石某人軒中老兄自己的錯,不禁撫膝長嘆,自責不已。

 石軒中眼看朱靈發燒,正自乾著急,不知如何是好?慌忙間想起,從山上下來時還藏有幾粒護心丹,也不管對症下藥,趕快抱起朱靈就給她餵了兩顆。看著護心丹入口即化,石軒中可說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悲。

 喜的是,靈妹妹雖然在昏迷之中,也能順利服藥,不需費工;悲的是,這護心丹幹啥子入口即化──如果入口不化,不就可以用嘴餵藥了嗎?

 這一陣胡思亂想,又讓石軒中褲底猛扯旗,眼看著朱靈仍在病中,自己卻儘想些男女情事,不禁也覺得臉紅紅、太不好意思。

 也是石軒中錯有錯著,崆峒聖藥「護心丹」本來專治內傷,不治感冒,照理說朱靈若是受風寒發燒,不應當用這服藥;可是誰又知道,朱靈真正的病因乃是在於倉促之間和九指禇老魔對了那一掌!因為禇莫邪的掌力強橫、內勁又陰毒,才導致朱靈抵受不住,出現各種症狀,艙頂吹風倒不那麼要緊。

 朱靈病因既在內傷,服下「護心丹」正好立即見效,而且石軒中因為關心親愛,給朱靈的藥量居然跟師父平時的用量相同──崆峒派第十代掌門人,石軒中的師父「霞虛真人」那多年沉疴,半死不活的病症,連服兩顆護心丹也能轉危為安,更何況朱靈只是玉體微恙呢?

 說不得這時,朱靈呻吟一聲,星眸半閉半開合,已然在石軒中懷裡甦醒。

 「靈妹妹,妳先把藥丸咽下去,等到了前面鎮上,再給妳找大夫。」

 朱靈臉帶倦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忽又顰眉呻吟道:「石哥哥,我冷、好冷……」石軒中再也顧不得故作矜持,一把將朱靈抱得緊緊,摩娑著她的肩背道:「靈妹妹不怕,哥哥很熱、很熱…」

 這一番胡言亂語,聽在朱靈耳裡,是既愛憐又傻氣,意識渾沌中,微笑不期然自臉上浮起,只是石軒中看不見──他全副心意只記得給靈妹妹溫暖,其他都沒在理。

 過了好久,天色已經大亮,石軒中把眼偷望朱靈,見她雙目穩閉、沉沉睡去,面容似乎沒有痛苦,這才稍覺安心。

 這時船家業已早起,努力搖櫓前駛──原來他是巴不得早點把這兩位「貴主兒」送到洛陽,但願一路無足,便心滿意足矣!因此不待人催促,自動自發得緊。

 「船家,前面可有較大的市鎮?」

 「有,有,再過幾里路便是延秋,地方不小,再有幾十里路便是洛陽。」

 「你給我趕快搖到洛陽,我多賞你銀子。」

 船家本來不待人催,一聽石軒中開口「多賞銀子」更是發奮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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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軒中暫時利用「護心丹」穩住朱靈的病況,卻沒有十成的把握能將她治好,心裡依舊萬分著急。原本他想先往較大的市鎮先靠岸,轉念又一想,還是直接往洛陽好罷!看靈妹妹當前這景況不利,須得先到洛陽找個可靠的大夫醫治,才是長久之計。

 石軒中命船家拿些水來放在艙裡,自己仍然抱著朱靈,過不多久,朱靈身軀微顫,張開眼睛,石軒中柔聲問她道:「身上還冷嗎?」朱靈微微搖頭。石軒中又問道:「喝點水好嗎?這裡有。」朱靈輕輕點頭。他趕忙挪出一隻手,倒了一杯水,自己先試一口,覺得溫度適合,再餵朱靈喝。水喝完了,朱靈喘息一陣,衰弱地提問道:

 「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離洛陽不遠了,妳放心再睡一會兒吧!」

 朱靈微微掙開身子,含羞半帶薄瞋地看一眼石軒中,低低聲道:

 「到了洛陽,僱車到北大街的長春客棧,我們到那裡歇息。」

             ◎

 好容易挨到洛陽,石軒中喚醒朱靈、打發過船家、扶她上岸。一路車行穿過南關,到了北大街的「長春客棧」。朱靈下車時,指著店外牆根處的一堆石子讓石軒中去數。

 「你數數有多少石子,記住顏色和數目。」

 「一共有二十多顆,除了兩塊黑的、四塊紅的,其餘的都是白色石子。」

 朱靈聞言,眉頭微皺,沒有作聲。

 二人進店打尖,朱靈低聲向石軒中說道:「要一個房間夠了。」石軒中心下暗自開懷,臉紅心熱而外,卻也有點不好意思!轉念又想,「反正也不是第一天兩個人一起睡了,怕什麼來著?」自己心頭忐忑,口頭倒裝得正經,大聲吆喝道:

 「掌櫃的,給我們一間上房,清靜點的!」

 店夥帶同二人到西跨院上首那間房,石軒中進房一看──哎!原來裡面還有套間,地方寬敞,用不著兩人擠同一張床,石軒中雖然說「鬆了一口氣」,卻也掩不住神色失望。摸出一塊碎銀賞給店夥,道:「你可認識有名的大夫?幫我找一個來,要快!」

 店夥領著大夫回來,替朱靈問診、切脈,說朱靈只是感冒風寒,並無大礙。石軒中聽了,簡直比自己病好還要高興。

 石軒中命店夥幫忙買衣、煎藥,爾後梳洗一番。洗好澡、換上了買來的衣服,感覺自己像換了一個新的人。這時神清氣爽,感到腹中饑餓,想到外面去吃,又放心不下朱靈。

 「靈妹妹仇家那樣多,任她一個人在,怎麼樣也不安全──不要她遭人暗算了,我還顧著在麵攤吃麵!」

 想著想著,自己也覺得好笑。於是叫來店夥,讓他預備飯菜拿來到房裡吃。

 這時藥已煎好,石軒中細心地服侍朱靈喝藥,朱靈皺著眉頭把藥喝完,這才問道:「你怎地不出去蹓蹓?洛陽九朝都會,文物鼎盛,出去見識見識,總比悶坐房中有意思。」石軒中道:「我本想出去吃點東西,可是想起妳的仇家太多,防不勝防,決定還是留在客棧陪妳。」

 朱靈聽了,不覺抿著嘴唇,眼中流露出異樣溫柔的光芒。如此半晌,赧然微笑道:「你儘管去,不妨事,洛陽是個大地方,光天化日之下,諒那些人還不敢胡來。」

 石軒中頷首稱是,將要離開,朱靈又囑咐道:「你等會回來,我有話告訴你,現在不說,以免阻了你的興緻。但是你別去得太久,使我掛念。」

 石軒中聽得朱靈與他說話,聲音語調比起之前份外不同,心裡甜滋滋的。嘴上卻不敢放刁,故做正經答道:「嗯,那麼我去去就回。」

 石軒中到了街上,但覺耳目全新──二十年來都對著荒山古廟,那曾見過這般繁華風流,頓覺紅塵擾攘,其中亦有佳趣。

 他信步走著,不覺走到東大街,遙見東關城垣隱隱,這時天已晌午,身上燠熱,四下張望,亦見右首有座酒樓,逕自上樓,撿了個近窗的位子坐了,教堂倌代點幾個菜,打算就在這兒用膳。

 座位後面是一層薄板,原來是隔開的雅座,座席客滿,聽得見有人在那兒飲酒作樂,石軒中待到菜來,要了一盤饅頭,開懷大嚼,但覺味道非常之好。

 忽然後面雅座裡,一個尖嗓子叫道:「各位兄弟別喝多了,這裡的玉梨春酒力最長,留神醉到明早還爬不起來,今晚我們還有事呢!」

 另外一個粗濁低沉的嗓音道:「老大你別囉嗦了,論計謀我花豹陸熹不及你,論酒量可是強得多啦!」此言一出,哄堂叫好。

 「瓢把子今天心神不安,大家夥兒提防著,把今晚的事弄擰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瓢把子幹嘛煩惱,昨天不是來了一個好朋友嗎?」

 「我說毛三,你可知道給咱瓢把子下帖子的人是誰嗎?」

 「我怎麼不知?不就是那個身穿白衣,長相十足娘兒們的小子嗎?」

 「對啦!你可知道人家是誰?我告訴你們……」

 石軒中聽他們言語無味,喧嘩吵鬧,本想置之不理,那知道後來越說越奇,似乎說到了朱靈頭上,不由自主也跟著留神細聽。尖嗓子聲音雖然有意掩飾,卻那裡經得住石軒中的運功聆聽。

 「那小子……是玄陰鬼母手下,玄陰教的人哪!他帶來鬼母署名的武林帖,裡面說什麼我可不曉得,只知道瓢把子見了立刻吃睡不安,日夜派人跟著下帖的人,昨天九指禇老前輩來訪以後,立即去找那人,你知後來怎地?」

 這尖嗓子聲音突然一頓,把在場眾人一顆心都快提出了腔子,這才得意洋洋,提高了嗓門道:「禇老出外一趟,回來連椅子都沒沾屁股就謝罪告辭啦!聽說他本來打算把那小子打得半死,再拎著到碧雞山找鬼母晦氣,誰知卻碰了一鼻子灰,提不起勁兒啦!」

 眾人聽了,紛紛驚疑不定,其中有一人道:「連九指神魔也動不了他們,我們可是狗蛋,還跟人家比什麼呢?」

 「那麼那兩小子該是……一鳳三鬼了吧?」

 石軒中這時更是運足功力、仔細傾聽,只聽尖嗓子沉吟道:「我看不是吧!一鳳三鬼排行頭一位的『白鳳』朱玲是個娘兒們,其餘三鬼又是出了名的猙獰可怕……你們莫說我長得醜,要跟那三位爺相比,嘿嘿,我都可以自稱『玉面郎君』哩!」眾人更是一陣譁然。

 「我看那像娘兒們的小子準是『白鳳』朱玲喬裝的。」一個人接口猜道,「只不知道同行的英俊後生是誰。」

 石軒中聽到這裡,從後面雅座眾人的喧嘩聲中,猜出來他們口中的「瓢把子」可能就是昔年跟「九指神魔」禇莫邪並稱為「隴外雙魔」的「冷面魔僧」車丕,九指禇老魔出現追殺朱靈並非偶然,是「冷面魔僧」請他前來助拳,想給玄陰鬼母好看!那裡想得到,九指禇莫邪這般狠角色也叫他和朱靈兩人合力打退了,石軒中身為鬼母大仇,無意中卻還幫忙到鬼母宣揚威風。

 尖嗓子聲音口口聲聲提到的「白鳳」朱玲,想必也就是他每日裡來相依相依的「靈妹妹」,原來她的名字不是「朱靈」而是「朱玲」,不但女扮男裝,而且是玄陰鬼母手下最倚重的「一鳳三鬼」之首位,這也難怪她行事異常陰毒、江湖仇家眾多!

 石軒中付帳回店,走進西跨院,忽然地停住腳步,心頭湧起陣陣思緒:「而今我可知道朱靈(玲)的底細了,原來她是我們崆峒派的宿仇。現在的我,應該是馬上對她棄之不顧呢?還是要先等她病痛痊癒再走?」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好久,終於輕輕跺足,暗自決定:「不管在情在理,我都喜歡玲妹妹,拿她當自己心愛的人──這所以我不能趁她虛弱拋下她不管;但是我知道了她是一鳳三鬼,是崆峒派的仇人,無論如何,我是不能再對她生起綺思妄念的了!」

 想罷推門進房,踅入套間,只見朱玲蒙頭而睡,一支雪白凝脂的玉腕伸出被外,腕間帶著一隻金鐲,金光燦然,煞是可愛。石軒中心頭熱乎乎的,走近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內。

 石軒中拉了一張椅,就這麼坐在床邊,獨自陷入沉思。良久,朱玲還沒有動靜,他不放心地輕輕揭開被看,但見朱玲面上香汗點點,情不自禁掏出汗巾,替她輕輕抹拭。此時又見她,把帽子扣得嚴嚴實實,更不忍心,便自作主張替她褪下。

 白鳳朱玲一頭秀髮烏黑柔亮垂將下來,立時從一位俊俏後生,變身成為荳蔻少女,石軒中一手拿著帽,一手替她拭汗,不一會兒朱玲「唔」一聲醒來,睡眼迷濛中見到石軒中替她拭汗,不覺嫣然一笑,把石軒中整個人都看呆了!

 再一眼看見,她的帽子拿在石軒中手裡,表情由喜轉驚,掙扎著問道:「你……你解下我的帽子?」

 石軒中淺淺一笑,隨手將帽子放到桌上,平平淡淡道:「妳以為我不知道嗎?」

 朱玲嘆口氣,半支著在床上撐起,面容嫌惡道:「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假裝老實……」石軒中連忙道:「不,我是在你病倒後,在船上才發覺的。」其實朱玲情知石軒中早已識破,也偷吃了不少豆腐,於今不過找個下台階罷了,淺笑一下,低聲道:「好吧!我信你就是。」石軒中趕緊把剛才在酒樓聽到的話兒告訴她,朱玲自此知道無須再瞞,於是表明自己即是「一鳳三鬼」的白鳳朱玲。

             ◎

 玄陰鬼母座下四弟子,依排名順序叫做「一鳳三鬼」,為首的「一鳳」即是白鳳朱玲,算起來是四人當中的小師妹。武功雖然不弱,能贏得過兩位師兄「黑白無常」,可是怎麼樣也不可能勝得玄陰鬼母的嫡傳弟子,也就是她的大師兄「厲魄」西門漸!那麼,為什麼「白鳳」朱玲排名第一呢?

 其實這是因為,「一鳳三鬼」的排名順序隱含著「女士優先」的道理在裡頭,白鳳朱玲武功雖不高,名頭卻響亮,而且人又生得嬌俏可愛,承蒙師兄相讓,就居了四人之首。後來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裡,明教四大法王「紫白金青」明明「紫衫龍王」喀絲麗武功並不甚高,怎麼卻居了法王之首呢?也是應和著司馬翎筆下設定「一鳳三鬼」的道理。

             ◎

 朱玲讓石軒中到客棧外頭擺五色石陣,與玄陰教眾互通聲息,自己在廂房裡頭運功療傷。雖然先經石軒中「護心丹」急救,再來有大夫問診把脈,朱玲掙扎著坐起,運氣調息,仍然覺得頭暈腦脹,周身乏力,頹然垂下眼皮,勉強坐了一會兒,正待睡倒。

 這時石軒中自客棧外匆匆回來,一見朱玲臉色不好,急忙扶她睡下。朱玲拉著他的手,挨在臉頰處,撒嬌著道:「我被人欺負,你可得幫我!」石軒中明知她是仇人弟子,卻又斷捨不了心裡愛憐,無奈溫聲道:「這個自然,我一定拚命幫妳,現在不要再想了。倒是我想問一句,妳奉命到處生事,惹來生命危險,究竟為的是什麼呢?」

 朱玲張口想說,卻又忍住,道:「這事告訴你,有害無益。我師父性情暴戾,不容人拂逆,你知道了,可能找她論理,屆時我也沒有辦法幫你。算我求你了,別打聽這件事,你可答應?」

 石軒中多想查探敵情,看見朱玲那淚珊珊大眼睛,再多疑問也吞了回去。於是轉移話題改問「一鳳三鬼」,得知一鳳之下的頭一鬼,即是她的大師兄「厲魄」西門漸,天生神力似九指禇莫邪,使用五十斤重的白磷鏨。再下去則是他的兩位師兄「黑白無常」,二師兄白無常姜斤、三師兄黑無常姜黃,兩兄弟分使一對八十斤重的陰陽戟。

 石軒中看著朱玲嬌喘著,奮力為他解說的那樣子,心中泛起萬種滋味,他雖然只是情竇初開,面對起朱玲,感覺已足以一生一世了。想到感動時,不禁歉然道:「妳好好休息一會兒,我真該死,把妳累成這個樣子!」

 朱玲在枕上搖搖頭,困倦地閉上眼睛,淺淺微笑道:「我這一生未曾病過,如今才知道,生病原來是這個樣子!只是有你在旁邊陪我,雖然吃點苦,也覺得很甘心!」

 石軒中聽著朱玲大膽告白,只覺臉紅耳熱,心頭泛起一股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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