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6日 星期一

群俠亂舞之二:大俠拜託無誠勿試

 段長人第十一次聽到「無長勿試」這句成語誤用,是在他應徵「大鏢局」趟子手給筆墨先生面試的時候。

 「這位大俠,拜託你……還是『無長勿試』了好吧?」

 段長人毫不扭捏,也毫不客氣,第十一次提出他天真尖銳的質疑:

 「怎麼……不是『無誠勿試』的嗎?」

             ◎

 武術教頭、教拳師傅、迎鏢喊鏢的趟子手,甚至是街頭賣藝,甚至是行俠仗義。只要跟「武俠」扯得上一點關係的事情,段長人每每要去做,每每都不行。

 因為耳邊總會響起這句:

 「大俠拜託你……還是『無長勿試』了好吧(嗎)?」
 
 段長人在七歲那年追隨師父上山修煉,讀書習劍三十八秋,到了四十五歲師父仙逝方才藝成下山。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憑藉著一身武藝,在江湖上掙得名利地位,受封個「大俠」的萬兒。卻沒想到讓人家叫你一聲「大俠」比想像中簡單,其他的事情卻都是難上加難!

 ──我段長人聽師父講了三十多年的江湖掌故,從沒聽說過「大俠也得執照營業」這種鳥事!

 段長人羞憤不平,心底怒吼,但是他也無理可依。因為新世代的江湖生態,只講法律,不談倫理和道義。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九大門派門下弟子最勝,持武藝執照者次之,沒學歷又沒證照卻實力雄厚者又次之。

 這所以段長人應徵工作處處碰壁,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偏偏此江湖並非彼江湖,只是「工胡」,它是個土多水少的爛泥塘。

             ◎
 
 「筆墨先生,我連續面試了『大鏢局』十一家分號,每一家都跟我講『無長勿試』,這藉口未免太籠統,請恕在下不能接受。」

 「應徵一次不成,就應該早早打起退堂鼓,怎麼還連續應徵十一次?你是不懂得找別家鏢局嗎?不知道我們行政系統是一貫作業嗎?」

 「你講講理好不好!大鏢局在大江南北分號有兩千多家,囊括了中原武林十之八九的走鏢業務,想找分武職不找你們還能找誰?可偏偏,是個門縫裡看人(意謂把人「瞧扁」)的黑店!」

 「講理?我幹嘛跟你講理?這是江湖新世代,大俠守法,不講道理!」

 「要守法,我很守法,我不是乖乖繳交了報名費嗎?」

 「我們鏢局是江湖豪門,最討厭守法守紀的活老百姓!」

 「我是武人,我有這玩意兒──」段長人說道,拿出他隨身的油紙傘。

 「喲──拿個破傘嚇唬人哪!」

 「這不是傘,這是我的劍!」

 「可是你……考過牌沒有?」

 「我在山上修煉三十八個春秋,師父把江湖規矩都教會我,可就從沒聽說武人練武還要考牌!」

 「武人不考牌,就是沒牌狗,我現在就可以警民連線,當你是現行犯『無照攜械』──來呀!」

 段長人背後多了兩個人,一個彪形大漢,一個高瘦少年。

 「小蝦米和大鯨魚,把這隻沒牌狗給我抓了送官!」

 段長人的瞇瞇眼爆出精光閃閃。

             ◎

 高瘦少年「大鯨魚」首先對上段長人,按照江湖規矩,比武必先亮門戶,打招呼。

 「我是大鯨魚,降龍十八掌銅級認證。」他揚揚自己胸前所掛的一塊銅牌,上面寫有「降龍十八掌」。

 「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在下段長人,為山老人嫡傳弟子。」

 「沒牌狗不需要有名字。」

 段長人激怒,進步趨前,大鯨魚斜著眼睥睨著他,然後節拍一致地,撫掌踏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段長人楞住。

 「這是怎麼回事?」

 「此乃降龍十八掌之起手式──掌聲響起!」

 「我已經要出招了,你呢?」

 「我是銅級認證,沒牌狗應該有自知之明,不要跟我──」

 話未說完,段長人已經接連擊出五招,打得「大鯨魚」彎腰駝背,變成了「小蝦米」。

 「你媽的──居然暗算我……。」

 段長人亮開門戶,兩手呈「虎爪」。

 「看我降龍十八掌──掌握趨勢……。」

 未及「掌握」成拳,人已昏厥過去。

 段長人凝望著大鯨魚,未及一剎那,突然身形扭動,步法轉移!

 在他背後,森寒劍光似銀蛇流竄,招招不離致命要害!

 「華山派弟子小蝦米,『獨孤九劍』請大俠指教!」

 段長人一個護身前滾,取得油紙傘在手,利用傘面勉強擋住劍雨,結果當然是不破也破。

 「今天便宜了你這沒牌狗──看獨孤九劍之十大劍射!」

 絕命殺著果然不同凡響,速度之快讓段長人也無暇抵抗,一柄油紙傘留置空中,銀蛇飛旋刺了又刺,可就是沒看到人。

 ──咦,人呢?

 忽覺頸後一陣劇痛,原來是段長人已經繞到後頭,「嗯」的給他下了一記手刀。

 小蝦米自然也是「戰鬥不能」。

             ◎

 一路無事,段長人走出鏢局大門,卻發現路旁小販、四周高牆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乞丐,每個人臉上都用炭條抹痕,衣服褲子戳洞加補。原來這是「窮家幫」分支「淨衣幫」的其中一個分舵,有跟大鏢局簽定契約,專門負責擺不平的點子。

 筆墨先生躲在人群之中,高聲喝道:

「窮家幫的兄弟,請──打狗大陣!」

 密密層層像蟑螂老鼠的淨衣乞兒,分別的以杖拄地,打起節拍唱戰歌。唱的卻不是「蓮花落」,卻是這樣奇怪的歌曲:
 
 嗬、嗬,嗬嗬嗬。
 嗬、嗬嘿呀嗬嗬嗬。
 生、平,不打狗。
 專、打,沒牌狗。
 嗬、嗬,嗬嗬嗬。
 嗬、嗬嘿呀嗬嗬嗬。

 接著只見漫天暗器飛灑而下,舖天蓋地照人襲來。站在那屋瓦上的,他們丟的是茅坑石、廢木料、臭雞蛋;站在那街兩邊的,放的是毒蠍子、癩蛤蟆、青竹絲。

 段長人倒也不慌不忙,輕叱一聲:「來得好!」

 將油紙傘傘柄用力一抽!只見耀眼劍光夭矯若遊龍、翻騰如飛鳳,或點或擊或削或劈,將那些個天上掉下來的古怪暗器運用巧勁逼將回去,還順便照顧到了地下那些毒蟲螻蟻。

 劍光如練,盤旋飛舞;劍風凜凜,窒人欲斃。

 不到一拄香時間,瓦上的、街邊的乞丐全都遭到流彈波及,癱軟傷疲。

 筆墨先生卻是知機,早早便趴低了身子,毫髮無損。

 看到段長人正緩步向著自己前進,他一時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抓起根青竹杖「力劈華山」就向他頭頂揮擊!

 才正劈呢!卻覺有力無處施,彆勁成放屁。原來他手上的青竹杖老早斷成十五、六截啦!

 「莫名劍法之莫名奇妙!」筆墨先生狂叫道。

 段長人轉頭看他一眼,筆墨先生又叫:

 「莫名劍法之悲憤莫名!──哎呀我死啦,窮家幫的好兄弟。」

 說完仰面倒在一名窮家幫傷兵的身上,閉眼裝死想要躲過危機。

 未知段長人早已去得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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